朱弘楠:從建築改革到空間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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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弘楠:從建築改革到空間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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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建築改革到空間行動


作者:朱弘楠建築師

台灣從1990年代中期之後,隨著政體社會經濟體制的成熟,各個專業都開始了自省與改革,而這股專業改革的浪潮也成為推動台灣社會進化的一股重要力量。近年來,建築專業界的許多團體也開始思考並提出一連串的反省,除了審視專業執行現況中各種需要改變的舊習並提出建言外,更重要的是,希望重建對社會對建築專業的了解,取得更廣泛的社會認同。而透過這些團體的努力,許多作為也開始有了初步成果。在即將邁向下一階段改變的此刻,或許重新回顧及理解「建築」「改革」本身的意義與侷限性,會為下一階段的改變建議出不同可能性的思考與作為。

建築/空間

對建築師最簡單的定義就是,設計建築物的專業者,而大多數的建築師的確也花最多的時間在從事建築「物」的設計與構築。這個定義本身並沒有問題,然而把對建築「物」本身的關注當成建築生產中最主要的活動,卻會帶來某些侷限。

這種對於「物」的關注,可以從許多建築媒體的評論與獎項中充分感受到,也因此,美學形式和構築技術等外顯而靜態的建築特質,向來在建築史與建築理論的論述中占有支配性的地位。而將建築狹義為「物」的方式,也讓許多建築師有意無意地把許多無法控制或回應的外在變動因素排除,安心地沉溺在形式與技術的操作中,而忽略了真實生活使用的動態變化,及建築與社會文化與自然環境間的變動關係。

在另一方面,把建築視為「物」也強化了建築商品化的危機。在經濟市場中,建築「物」原本就很容易被當成商品來進行價值交換,各種建築的「創新」在市場中成為提高商品價值最有效的手段,然而這種回應市場的「創新」所帶來只是視覺華麗的形式與華而不實的技術進步。建築以「物」的形式與資本經濟及市場價值緊密結合的結果,不但阻礙也壓抑了其它許多思考建築的可能性,也逐漸讓社會文化、倫理公義及自然環境等其他價值從建築的信仰中消失。

為了擺脫建築作為「物」的侷限性,我們需要重新以「空間」的觀點來理解建築。重新去關注「空間」一詞並沒有取代建築的企圖,而是希望為建築開展出許多不同的可能性。這裡所提到的「空間」,並不是在建築圖面及模型中所呈現出來,抽象而中性的狀態,卻是一種放置在充滿活力與變動的不同真實脈絡中,承載著雜多生活與各種社會關係的狀態。

所有為了生產建築「物」所學習的建築思考與設計技巧並無須拋棄,而是要思考在面對變動不定的脈絡下如何去重新施展與運用,在建築圖面上的任何一條線都必須要意識到對於形成未來社會關係的期望,而不只是美學的宣示或施作技術的指示。

從「物」的生產演化成「空間」的生產,將可以讓建築專業者脫離對建築本身內在領域的癡迷,重新以不同的眼光來面對外在真實的世界,去理解當代建築在社會文化脈絡、全球化經濟、生態環境及虛擬空間等脈絡中的位置。也讓建築從原本被市場支配而生產的「物」,一個的靜態結果的終點,成為能主動介入並回應不同變動脈絡關係的「空間」,一個動態演化過程的起點。

改革/行動

任何事物的進化都是從對舊有體制的批判中,找尋出可以讓事物變得更好的新方向與新作為,而進化就在新舊不停交疊的循環中累積發生。當進化剛開始的時候,所有對舊有體制的批判與改革總是令人同時感到興奮與灰心,興奮的是,這些批判揭露了舊有體制的問題,也暗示了改變的可能性與希望,然而灰心的是,伴隨而來的嘗試與作為的力道不足,所以並未能真正的撼動或改變體制。這是因為當我們提及改革的同時,其實也正暗示著我們對於體制的無能為力,而一旦將自己以非主流改革者的姿態置身於改革者/體制的對比脈絡之中,最終將難逃屈服於主流體制的宿命。

而對建築專業者而言,這種建築師跟體制間的二元對立關係,也讓建築的改革實踐幾乎精疲力竭。一方面,建築師抱持著有創造力的建築行為終能讓社會發生改革的希望,然而另一方面,在體制的實際運作方式下,建築早已將被政治、社會、法令及經濟等力量所決定,而建築師充其量只是這個決定的美學與技術整合者。這種二元對立所帶來的絕望感,讓許多建築師消極地認為任何建築改革實踐終將被體制所限制與瓦解,於是便後退並隱身在封閉於外界社會的形式與技術操作之中,同時也開始忘記作為專業者,最重要的其實是為「公共」著想,是個為他人承擔的角色,而這個他人並不同於業主,而是廣大受到建築影響的所有人。

為了避免改革者在各種體制前感到絕望而放棄行動,我們必須要拋棄改革者的身分,拋棄將改革者與體制視為相悖互斥的二元對立思考,重新以「行動者」的姿態去積極地介入體制。所謂的行動者並不完全獨立自主於體制之外,也不完全深陷於體制之內,行動者與體制是兩個共生相連卻又各自清晰的狀態,有著密不可分的互相建構關係。

行動者之所以不採取與體制對立的位置,是為了要充分理解體制及其本身的限制後,從中尋找出各種機會與體制進行協商與交涉,而以這樣方式介入體制,才有可能對現況創造出最有力的改變。做為行動者的建築師,總是帶著要讓環境變得更好的意圖開始進行行動,但由於體制的各種脈絡並不是恆久穩定,而是充滿各種變化的可能,所以建築師的行動與判斷必須要能隨機變化而充滿彈性,而建築就在行動者與體制間各種相互建構關係之下,面對變動不定的條件中被設計完成。

建築改革/空間行動

建築之所以能成為一種「專業」,是因為我們將反映人類簡單需求的建築行為,變成了一門艱深難懂的專門學科。而這種對於建築學本身的專注與癡迷,有效的建立並保護了一個封閉於外界而自足的知識系統,最終再透過國家機制,畫分出一塊受保護的特權領域,由國家授權建築師進行各種「專業」建築行為。而傳統的「專業」訓練是一種具有重覆慣性的行為,學習由基礎於過去經驗歸納而成的知識,在不停的重覆操作下形成對已知問題的解答,再透過擁有這些已知知識的過程來保障自己的專業權威。

當我們理解到「建築」與「改革」本身的意義與侷限性後,而改採「空間行動」做為面對下一個階段改變之策略的同時,「空間行動」卻也對建築專業本身提出另一層的質疑。「空間行動」一方面質疑了是否只有國家授權的建築師,才能進行與環境相關的各種創作,另一方面則質疑封閉自足的專業知識,能否能在面對未知而快速變動的世界時提出有效的解答。然而這樣的質疑並不是負面的批評,正好相反的是,提供建築專業一個反思與進步的機會。

「空間行動」並不是專屬於任何一人的獨立行動,而是許多人一起參與的共享過程。透過跨領域的知識共享,瓦解由傳統專業知識所形成的隔閡,讓已知的知識能透過開放的方式與他人分享及討論,尊重所有能產生貢獻的知識,不排除所有的可能,進而激盪出隨機變化的靈活運用。

「空間行動」的作為包含了解決性的行動與創造性的願景,當建築專業者參與空間行動時,除了提供各種空間生產的方法與技術之外,更要為行動所有層面的後續影響負責,建築師必須回到具有社會性承諾的倫理觀下,不只是為了業主的短期需求,而是為了受到環境影響的眾多他人去回應他們的希望與願景。

在面對不確定的未來時,建築師必須要能在特定的社會與空間脈絡中,努力地讓他人以無法或不曾擁有過的方式去介入其環境,開發新的自由及可能性,進而與眾多的他人共同去完成願景,為願景賦與更好的空間與社會價值。

而也只有在這樣的參與共享的過程中,讓社會清楚地感受到建築專業者的努力投入與存在必須性,建築師才能擺脫國家授權的保護與狹隘的專業定義,將建築專業建立在真正贏得他人授權的基礎之上,取得更廣泛的社會認同與信任,讓建築專業者真正成為值得尊重的空間行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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