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慶岳 - 為一次具理想色彩的失敗喝采

宗旨在於團結熱心人士,以活潑創意的行動來「宣揚建築文化」「改善執業環境」以及「提昇建築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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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慶岳 - 為一次具理想色彩的失敗喝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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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三月間,十名中壯派建築師組成了「新建築連線」,參與台北市建築師公會第十五屆理事選舉,結果一人當選,其餘皆高票落選(據了解,支持者中有多數年輕族群建築師)。然而,這事件不僅未引發任何媒體的注意,在建築專業圈也如石子入水,漣漪波瀾逐漸平靜無波。我覺得這次意圖以群性力量改革公會體質的作法,雖或算是失敗的運動,其實有著值得深深思考的空間,與認真回顧其意義何在,甚至歷史位置點為何的價值。

來看看所謂的「新建築連線」吧!這個為此次選舉而臨時編組的團體,隱約可見出與2006年成立的「建築改革社」,以及其前身的「九二一新校園運動」間,脈絡相承的延續關係。

這幾個具改革與理想色彩的運動,若再加上更早的「宜蘭厝」等活動,大概述說出來90年代以降,肇因於時代大環境的呼喚(1987年解嚴後,台灣社會因應民意而起的劇烈內化改變),建築界對自身必須改革的正面回應。

這部分恰如王俊雄在〈弱專業〉一文所指:「1990年代中期之後,當專業改革已成為台灣社會一股重要的反省力量,如司改會、醫改會等的成立與普遍獲得社會認同,遲至2006年才成立的建改,其實僅是凸顯了建築專業界的自省不足與改革力道的薄弱。本文的論說,主要在分析建築專業在台灣之所以變成一種弱專業,主要來自專業者失去了知識份子的獨立自省立場,忘卻了專業最重要的其實是作為『公共人』的角色,因此才會不為所在社群所敬重,才會在建築師專業制度已在台灣施行超過60年的時間後,還會遭受社會形象不明之恥。」

外在與內在條件似乎具足,「建改社」正式由呂欽文、徐岩奇、曾旭正等人號召,並獲得了學界吳光庭、張基義等,實務界邱文傑、黃建興等的積極響應,及漢寶德、夏鑄九、蔣勳、南方朔任顧問,陳邁建築師為社長,陣容堅強。成立宣言這樣敘述:

『建築專業改革合作社』以團結所有關注建築發展的社會力量為任務,期望透過集體的行動來改變現狀,讓建築專業回歸公共利益,重建其應有的尊嚴。具體而言,合作社的宗旨在於團結熱心人士,以活潑創意的行動,來『宣揚建築文化』、『改善執業環境』以及『提昇建築教育』。」

從成員背景與宣言內容,可見出主要想挑戰的面向是社會形象、專業環境與教育改革,算是具全面性廣度及理想性格的宣告。然而建改社其後的主要作為,或因急切性程度的關係,逐漸聚焦到改善執業環境的軸線上,尤其著力於與官方主管單位進行對話,意圖從制度與法規面作改革,譬如建築師考試制度的研議、工程招標合約的合理化、競圖辦法的公正公平等。

這部分積極的參與介入,確實得到改善、但也難於突破,這固然與法規設計背後牽動的複雜性有關,也與建築專業界在社會上的發言公信力有關,另外則是「建改社」的建築界代表身份,並不能真正確認下來,尤其與有正式票選機制的建築師公會間,不免形成了曖昧的角色模糊與衝突關係,使這條向外路線的發展受阻。

呂欽文曾在文章中描述參與協商的感受:「與公部門的研商,是很讓人有挫折感的。這些挫折不是因為建築師公會的論述有問題,而是論述背後的支撐力量不足,導致常常處於有口難言與有理說不清的境地。每次開完會,心懷著挫折感,走出會場時總是會問自己,那些機關講的是不是有道理?!談判的雙方為自身爭取最高利益,同時以各種方式扁低對手雖然是很自然的事,但針對我們的訴求,他們眼裡不經意流漏出來的類似『你們配嗎?』眼神,常是我揮之不去的陰影。」

這或是使「建改社」決心參與公會選舉的原因,自身體質與形象的真正紮實建立,才是對外時可依恃的力量源處。而這次形象鮮明的十人參選行動,確實也符合宣言所說:「期望透過集體的行動來改變現狀,讓建築專業回歸公共利益,重建其應有的尊嚴」,意圖從公會內部進行改革,先內化再一起外化的作法。

然而選舉的結果,基本上破解了這條向內路線的發展性。這次選舉的失敗,看只是一個公會理事席位的有無,好像並不嚴重,但事實上間接的檢驗了建改社自成立以來整體路線的成敗,也見出期待建築師公會內在改革的不可信,重要性不可低估。因此,這應當也可是建改社重新定位與反省的時機點,與廣大建築專業界自我省思的機會。

我會以以下幾個觀察角度入手,從這次選舉成敗原因談起,兼論到對建改社未來走向的一些觀察與建議,簡述如下:理想/利益、菁英/公眾、改革/排他、民意/輿論、專業述求/脫離溝通性、1/10的真正執業者/9/10的分贓者、年輕建築師世代/中老年建築師世代、改革呼喚究竟有多急切?/權力與利益結合機制是龐大難撼嗎?

青壯派建築師中,最具理想色彩與改革力道的徐岩奇,在文章〈為未來找出路〉中,有些急切的說:「目前業界不景氣,卻提供反向思考的機會,新一代的建築人需要的是『自救宣言』,越是要堅持理想性與使命感,告別說一套做一套,才可能找到一條新的出路。」也同時對公會發出評擊:「公會若喪失理想性,也喪失對都市、環境的論述與政策影響能力,那公會存在的意義又何在?一個創設數十年的專業公會,難免包袱沉重,但若將自己格局作小,像個利益團體,或者那真叫人失望。」

這段話語的理想性格與公義態度均具,也大概反映出建改社路線中,最讓人印象鮮明的特質,以及新世代急切期望改革大環境的意願。然而,這同時具有的理想性格與改革色彩,雖是立在真理的一方,卻可能拉離與其他既有建築團塊的距離,甚至不覺侷限了整個運動深層、普遍化的可能;另外,對於被改革對象的界定不夠清楚,主要打擊的敵人是誰、必須瓦解的利益團體是誰,改革的優先次序為何,一直煙霧瀰漫不明,這可能是改革者厚道個性使然(不願明指),然而這樣「眾人皆濁我獨清」的顯露姿態,反而會造成人人自危的邊際效應與危機感,促成原本對立派系的結盟(或說換票),讓自己陷入孤立奮戰的位置。

在公會約3000人的會員裡,真正執業的可能只有10%,其他的90%會員,參與公會的原因與誘因為何,以及新世代與舊世代間,對於述求理念中執業環境的改善,與實質會員利益的現實取得,二者間如何拿捏取捨,是值得仔細去判斷的。這同時反應出另一個必須被評估的重點,到底建築專業界對改革的需求與呼喚,積累的能量有多強大與多飢渴?已足以對抗及瓦解目前的利益結盟狀態嗎?建築界各群塊的民意與輿論核心,所關切的究竟是什麼?建改社是否真正掌握住了?

我們也可以「為而不有」來說明這次選舉的結果,因此一切皆可雲淡風清。但是,就來感知一下呂欽文在文章〈親愛的,我把建築變小了─期待建築專業者的自覺運動〉中,略顯悲觀的看法吧:「總之,當『建築』已不是『專業』,變成和擺地攤沒什麼差別的行業的時候,我們還能期望別人尊重建築,為建築師的專屬職業範圍講話嗎?人必自侮而人侮之,我們不要怪別人把建築『看小、看扁』了,是我們自己把我們的建築『做小、做扁』了!……如依照目前的態勢,台灣會是全世界第一個『建築』被消滅的社會。我們需要自省,我們需要一個建築專業的自覺運動!」

確實語重也心長!

這只是一場選舉戰役,成敗難免,再回到建改社的初衷來思考吧!當時提的三個目標:「宣揚建築文化」、「改善執業環境」以及「提昇建築教育」,過去的著力點集中在「改善執業環境」,然而這牽動到公部門配合意願,與建築公會主導權及內部共識能否凝結,目前這些都不如預料的順遂。

那麼是否可以回到另外兩個議題,從更具深耕意義的教育與社會面,來重新思考自己的著力點,把可以「畢全功於一役」的執業環境問題,暫時放棄或退回一步,回到更具普羅意義的基本面作思考,以能對更廣大的社會做對話為標的。畢竟,建改社成員的屬性,除了專業建築人外,教育背景與社會文化背景均具,且皆有關鍵的發言能力,這部分的實力反是其他建築團體難以匹敵的,可能就是最可施力的重點。

「新建築連線」的十位建築師,態度認真的以道德勇氣參與這次公會選舉,成者敗者皆值得喝采與肯定!台灣建築的改革,絕對是條漫長的路,也必是篳路藍縷步步艱辛,絕對不必氣餒喪志。每一個建築人個體的自我立志與堅定決心,就是改革的出發處,這就如同徐岩奇在同篇文章中所說的:「不可能透過建築師從業致富,這是我一開始投入這個工作的體認,無論是投入在公共或私人工程設計,專心提升建築設計文化,對這個環境持續貢獻專業、付出愛心,才是永遠不變的職志,與永續的道路。」

再次,為這個具理想色彩的失敗喝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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