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泰大直民宅塌陷之後：重新思考「監造」與工程品管這件事
作者：呂欽文（建築師、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兼任教授）
前幾天發生的基泰大直民宅下陷案，從新聞畫面看著樓房硬生生往地下沉，令人膽戰心驚。在全國民眾激憤追究肇禍原因，起、承、監及建管各方想方設法為自己築起防火牆的這個時候，是打開台灣營造環境的黑盒子，透視專業分工的扭曲現象，並藉機促成務實建管模式的時候了！
台灣營建管理背後的真相
從表面上看，這個工安事件是營造廠施工品質不良於先、建築師監造不周於後，發生事情了，兩個一起被起訴，似乎理所當然。但如果了解內情，就會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台灣的晶圓技術領先世界讓國人驕傲，但很多人恐怕想像不到，台灣的營建系統，包括技術、觀念與管理機制，比不上先進國家不說、甚至還不如諸多開發中國家。這絕對不是危言聳聽。一次又一次的工安事件，是擺在眼前的事實；如果翻開營建管理的相關條文，就會瞭解這些事件絕對不是偶然。
直白的講，台灣營建管理最大的特色，就是「和稀泥」。本來，營造廠承攬工程，按圖施工並達到要求的品質，是天經地義的事；但因為多數承包商沒能擔負起品質管理的責任，於是由政府「設計」出一種所謂「監造」的工作，靠外在力量監督施工，以彌補承包品質的缺口。這個監督的工作，就是落在像建築師這樣的設計單位身上。
然而，以建築師來說（其他技師亦同），他的養成教育並不是以「營造」為目的，否則何不去念營建技術相關科系？建築師的本職學能、以及經過國家考試及格授予證照的根本任務是「設計」，不是「監造」！綜觀世界先進國家的營建管理，甚至找不到「監造」這樣的字眼，更遑論以「監造」手段確保施工品質的行政規定。先進國家都是藉由營造方的自主管理，達到品質要求。這是異業分工、分層負責的基本道理。
隨著工安事件不斷發生，政府要求「監造」單位負責的項目也越來越多。上自塔吊、下至連續壁這樣極度專業性的工項，也要由建築師監督施工。如果了解這樣的背景，您不會懷疑，工安事件的發生，不是會不會，而是什麼時候！
扭曲的專業分工：建築師「監造」的侷限
建築師不是不能委以「監造」的責任；建築師本身也不會排斥監造的工作。但這裡談的「監造」是在施工過程中監督「設計意旨的貫徹」；換句話說，是為業主，也為自己的設計理念進行監造工作。美國AIA稱其為「審視」（observation），範疇是針對「功能」、「形式」、「規格」、「程序」的監督，而不是施工現場對細節的監管。這就像iPhone設計師只管組裝後的成品是否達到要求，而不會涉入鴻海組裝的過程及其自主品管的細節。話說回來，雖然建築師與設計師們有千百個理由，不應也不願肩負施工過程的責任，中央建管單位也明知現今的監造責任有違常理，但如果建築師不下來監造，以目前營造方的水準，這個品質缺口要如何填補？工程品質又如何讓社會大眾放心？不找建築師又能找誰？營造廠的品質越差，就越需要監造涉入更低的層級。這就是台灣營造的現象。
但不管公部門如何用法令來威脅、或用服務費來利誘，建築師學的畢竟不是營造這個專業，除非他以建築的背景鑽研營造工作，否則現場「監造」的執行，絕對會有其侷限。現今制度為了保障營造品質，硬將這個擔子讓建築師扛起來，這是強人所難，危機也就在這樣被扭曲的專業分工下埋了伏筆。
第三方勘驗
近年來，營建產官學各界苦思可因應台灣營造環境的管理機制。「第三方勘驗」的概念逐漸具體化。所謂「第三方勘驗」就是委由承造與監造以外的專業單位來負責施工過程的查驗工作。這個單位可由不同專業團體共組，可以是專業公會、也可以是專研營造的技師、建築師的組合。對營造過程，建築師不應也不願監督、營造廠能力不及而可能發生疏漏的工程細節，如鋼筋綁紮、勞工安全、危害判讀等事項定期查驗。類似機制在日本甚至中國大陸都已相當完備，只是台灣因為《建築法》等相關法規對於監造行為有些過時的文字無法更動，而阻礙了修法的進度。
「第三方勘驗」的執行細節，各方已有初步共識，就差修法的程序。為避免下一次的災難，不要讓台灣的建築事故與台積電齊名，立委諸公真該關心《建築法》有關「第三方勘驗」的修法，給這個法案排上議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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