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建築大師筱原一男自述,走向「零度機器」

0
3448

作者:多木浩二

藉由追蹤筱原一男建築生涯的軌跡,文章分析了他從1966年的白之家到1980年代不同風格時期作品之間的關聯性,討論了分割與對立、空間反轉、混沌、裸形、機器、野性、基因性形式等概念,探究了筱原一男作品的內在結構。筱原一男的作品以不變的對立關係為基礎,演化出諸多的構成變化,他為建築引入了一種獨特的途徑,旨在為時代完成對意義的重塑。

筱原一男(Kazuo Shinohara,1925年4月2日-2006年7月15日)
筱原一男Kazuo Shinohara,1925年4月2日-2006年7月15日)

筱原一男簡介

東京工業大學名譽教授,耶魯大學客座教授、維也納工業大學客座教授、美國建築師協會名譽會員(HFAIA)、1972年獲日本建築學會獎、1989年獲藝術選獎文部大臣獎、1990年獲紫綬褒章、1997年獲每日藝術獎特別獎、2000年獲旭日中綬章、2010年獲威尼斯雙年展紀念金獅獎。


筱原一男自述

走向「零度機器」

我最近的興趣集中在「零度機器」理念上。零度這個詞本身沒有意義,只有在它與我所稱的「熱狀態」聯繫起來時方具內涵。在代表傳統日本建築構成的象徵性空間類型裡,濃縮著漫長歷史過程所產生出來的「熱意義」。從我建築生涯的一開始到所謂「第一樣式」的結束,就已處理過承載熱意義的空間。從那之後,我轉而努力去創造 「反空間」,一種與攜帶熱意義相反的空間類型。在第二樣式時期,立方體是我設計的架構,我頻繁地使用「無機的」或「中性的」等形容詞來詳細闡述這一新的表現方式,我的焦點逐漸轉向「冷空間」。

一段時間後,我認識到我的概念和方法在向第三樣式轉移。和之前我的空間觀念發展變化的各個時期全然不同,我引入了諸如裸形、機器、野性等概念,「零度機器」是能最好地描述當前階段的詞。我的表達風格的變化可以類比於生物學中被稱為「大災難」的形態不連續現象:有機進程中出現的連續性突然而快速的斷裂。

白之家室外景象
白之家室外景象
白之家,「大空間」的室內景象
白之家,「大空間」的室內景象
上原的住宅,室外
上原的住宅,室外

進化中的多義性

一個民族的傳統是百姓日常生活中有形現實的積澱。正是為了回應這些現實的具體性,我選擇傳統作為自己建築的出發點。我的作品從此專注於住宅設計的事實對這一選擇有著特別顯著的影響。

在我的第一樣式時期,我一直都著迷於傳統日本空間,決定邏輯地萃取其句法。句法本身是一種抽象化的形式。我想在心靈活動和思維方式中,在諸如屏風、榻榻米、樑柱、鮮明屋頂形式等日常且具體的構成要素背後,發現日本傳統建築空間的基本特徵。例如,我演繹出一些基本概念,諸如平面的分割-構成、立面的正面性,以及從這些概念中衍生出來的圖式特徵。這些概念與圖式成為我空間構成的有力主題和方法。我越是深入調查具體物體的本質,對內在抽象結構的理解就越清晰。我空間觀念的發展或演化就是建立在如此曖昧的結構之上的。

通過將分割性-構成和正面性兩個概念確定為傳統日本建築的基本特徵(這兩個概念不僅適用於建築而且適用於其他造型藝術),我意識到了與之相反的概念的存在:構成的連結方式和三維性。那時,我也意識到那些相反的概念或方法正是傳統西方建築構成的本質特徵。我用這些成對的現象建立新主題的定位和方向,我認識到這些主題既不追隨日本傳統也不追隨西方文化。

立方體和機器

立方體,作為1920年代現代建築表現的架構之一,可以直接類比於機器概念。通過組裝和連結工業預製構件而建造的立方體建築與對機器的想像有著緊密的天然近似。在形式、功能及其相互關係上,類比於機器對新建築新鮮意象的創造看起來非常有效。

我的立方體不是對機器的類比。立方體成為我的大約始於1960年代末期的第二樣式時期建築表達的主題。這一形式及其概念的起源可以追溯到1966年白之家的空間構成,設計時我正被日本建築的傳統深深吸引。一些年之後,當我決定轉向反日本空間,我通過抽象白之家的形式而構建了新的表達主題。

主導平面特徵的另一個構成性架構,龜裂,從一個類似於對早期方案進行形式抽象的過程中浮現出來。

我的第二樣式時期,立方體建築,是表達無機的、中性的或者「干意義」的主題。和之前那些與傳統聯繫緊密的作品相比較,我的立方體建築有意形成反空間,而不是比擬於機器。在解釋我的第二樣式時期即立方體時期的特點時,這種類比並無必要。

筱之家,1970,室內
筱之家,1970,室內
長方體之森,1971,室外
長方體之森,1971,室外
久原的住宅,1972,室外
久原的住宅,1972,室外

裸形物體

「柱子、牆、斜撐,所有這些表達的只是其功用,由這些元素形成的空間並不傳遞任何預設或先決的意圖。」這是我在1974年設計谷川住宅時寫下的期許。在完成一系列反空間的發展之後,我在谷川住宅中再度採用了傳統屋頂樣式和柱與梁的組合,這一次意圖演繹出新樣式與第一時期詞彙表中的意義結構之間的不同(在我的第二時期我設計過另一座木結構建築直角三棱柱,但是這座住宅在各方面都遠離了日本傳統樣式。)。它的構件都是碎片狀的物體,傳遞著中性和無機的意義,並未組裝成一個統一的空間概念。進入這個由裸形物體形成的結構時,觀察者能夠自由地從中讀出多變和無盡的意味。這樣的結構可以被看作是意義生產的裝置,因而也就能被認為是機器。隨著對統一和象徵主義的不自覺傾向的消失——二者都讓人想起立方體時期——我的機器概念就此形成。

這一機器所處的語境和20年代不同,我在70年代之初引入這個題材,其時日本建築正從一種對技術的樂觀信念退而轉向有意味的空間藝術。在前一個十年裡,對全能科技的信仰在日本的建築氛圍中逐漸普遍,我卻宣示了相反的理念:住宅是「藝術」,同樣我提出了機器概念,作為對70年代主流的批判,以及向歐洲20年代領導者的光輝精神致敬。

谷川的住宅,室內

谷川的住宅,室外
谷川的住宅,室外
谷川的住宅,1974,有泥土地面的「大空間」
谷川的住宅,1974,有泥土地面的「大空間」
上原的住宅,施工中的室內
上原的住宅,施工中的室內
上原的住宅,室內
上原的住宅,室內
上原彎道的住宅,1978,室內景象
上原彎道的住宅,1978,室內景象

無等級化作為原型

一排技術和風格都最先進的建築中冒出幾個老建築來,連續性中出現如此突兀的中斷是紐約城市街道的特徵。以相近歷史時期的紋飾所裝點的房子和磚石建築優雅而有點柔軟的表面形成了巴黎街道的特質。而東京,與這些城市的特質都不一樣,街道充滿了混沌的形式和色彩。在東京商業區只能被形容為混亂的典型城市景觀中,我發現了一種我所讚賞的生動。我所讚賞的並不是城市景觀自身,而是激發生動的混沌結構。我用無等級化來代替混沌,以表明一種激進的概念;東京的無等級化是當代大都會的原型,代表著大多數現代城市遲早會遭遇的一種充滿活力的混沌。

我將自己的機器概念定義為去除了慣常含義的片段構件的集成,以及不帶有實現某統一概念的意圖而構建的裝置。我對無等級化非常感興趣,因為它跟我的機器定義有著相似性。我所描述的活力暗示了自由的存在乃是一座城市和城市閱讀的先決條件。如果這樣一座無等級城市在某處被有意規劃和建成,它就可以被認為是一種巨型尺度空間機器的典型性裝置。

正因為我相信我可以通過檢查這個概念裝置的適用性而給予我的空間更多自由,正如在建築和城市主義兩個領域所界定的,零度機器目前持續地吸引著我的注意力。

註:本文承多木浩二之子多木陽介先生授權翻譯發表,根據1983年發表於PERSPECTA 第20卷的英文文章(日譯英:尼爾‧沃倫、J.M.E.費雷拉斯)譯成中文。


作者簡介

多木浩二

日本思想家、藝術評論家;曾任東京造形大學教授、千葉大學教授、神戶藝術工科大學客座教授

譯者簡介

馮 江 華南理工大學建築學院、亞熱帶建築科學國家重點實驗室,副教授

劉東洋(譯校) 自由撰稿人

全文請閱讀《南方建築》2013年第5期:多木浩二.對立:筱原一男作品的內在結構[J].南方建築,2013(5):06-16.

Leave a reply

Please enter your comment!
Please enter your name here

這個網站採用 Akismet 服務減少垃圾留言。進一步了解 Akismet 如何處理網站訪客的留言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