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斯拉夫」是代表南歐巴爾幹半島數個國家的總稱,這個開始於1929年的歷史名詞,隨著21世紀初解體,「南斯拉夫」已經成為了過去式。
由於當時的歷史大背景及地理條件,南斯拉夫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的20世紀中葉開始實行社會主義,並建立了共產主義政府。在執政人鐵托(Josep Broz Tito)的帶領之下,大量紀念碑式的建築物(構築物)、烏托邦式的城市規劃如雨後春筍般湧現。
值得一提的是,南斯拉夫的建築師群體,並沒有盲目地追隨當時風靡全球的「國際式」建築風格,而是發展出有別於任何其他歐洲地區的戰後建築風格——無論是國際式的摩天大樓,還是諸多粗野主義及未來主義的建築實驗,皆呈現出南斯拉夫建築師們的激進、多元、雜糅及理想主義。

當時南斯拉夫的建築師們對東西方審美及導向裡相互矛盾的要求和影響做出了自己的回應,他們將剛烈多元的民族性格融入到了戰後建築中並將其發展,又結合了未來主義特色,與所處的歐洲和社會主義陣營的其他地方的設計方法截然不同,這也是南斯拉夫的多數建築看起來既像現代主義及野獸派,又像是太空來客,這些出發點分別從城市規劃、城市雕塑、建築物、室內等層面形成了一種難以名狀的獨特形式及性格特點。

城市規劃層面相對比較務實,並沒有呆板的遵從東西方二元的任何一方。比較典型代表是塞爾維亞貝爾格萊德城市規劃研究所為該市做的1951年城市總規劃,這組控制性規劃乍看起來像是比較典型的西方新舊城結合的面貌,但其機能配置卻有著社會主義集中式的配置,巧妙的將地形和河流進行了迴避以減少自然條件的改造量,同時路網的結構考慮了多個中心及城市未來發展的循環延展性;奈及利亞1973年擬舉辦國際交易大會時,來自南斯拉夫的建築師也提出了務實性極強的交通組織及循環概念。

而在具體造型層面,未來主義和狂野做派已經完全超越了原蘇維埃時代倡導的一般造型,典型的便是城市雕塑及公共建築。南斯拉夫經歷的戰爭複雜而不斷,主要的城市裡林立不同尺度的紀念碑雕塑及紀念館,例如亞塞諾瓦茨紀念碑,純混凝土的結構卻構竣工一束水滴與花朵的結合體,伸開的直線造型又指代了飛機的雙翼;馬其頓的依林登起義紀念堂宛如太空艙一樣落在地面上,太空艙的圓窗造型又誇張的隨機穿插,更像是爆炸時凝固的手雷。

南斯拉夫的建築師在此一時間段內也順應了大局面的走向,他們選擇繞過了冷戰帶來的二分法,採取1961年開始的不結盟運動中發揮主導作用而成為「第三條道路」,政府在國內進行了快速的現代化建設,採取了一系列的努力來促進經濟增長,證明南斯拉夫公民的日常生活水準的同時,盡到最大努力來試圖突破混凝土的力學限定,並將秩序感與太空元素進行了異常精妙的結合。
斯洛維尼亞的盧布爾雅那市中心矗立著兩棟高層建築便有這份精妙,它們形成了該地區有名的「革命廣場」(今天的共和國廣場),兩棟玻璃帷幕牆作為雙向立面的筆挺建築物上方,分別在頂部穿插一高一矮折線造型的塔樓,塔樓周身由細尺度的豎向混凝土裝飾線構成更為精密的儀器樣式,這樣的結合與科幻電影中未來城市裡應該出現的建築物及廣場尺度有著驚人的契合度。
在混凝土上使用精密裝飾凹線的做法也是突破建築物外立面質感的手法之一,但需要設計者及營造廠進行苛刻的合作,曾經在美國工作過的南斯拉夫建築師揚科·康斯坦丁諾夫(Janko Konstantinov)對於此類細部的掌握爐火純青,最為後人稱道的作品便是斯科普里中心郵局,數個內向弧面牆體與中心外凸的大廳採取不斷的咬合一圈,並以足一公分的圓角線條將弧面外牆體本身和大廳的上翻屋簷進行包羅,非常規的圓形窗口與落實的玻璃帷幕牆面相呼應,形成一棟類似太空指揮中心的別緻感,而立面的整體材料維持了混凝土的嚴肅與莊重。
Branko nidarec 設計的,Adriatic II 酒店,1970-71,克羅埃西亞奧帕蒂亞
克羅埃西亞地區的奧帕蒂亞亞得里亞海二號酒店曾經留下一套完整的未來風格強烈的圖紙(Branko Žnidarec, Hotel Adriatic II, 1970–71, Opatija, Croatia.),其構成形式像是大尺度版的斯科普里中心郵局,使用了大量內切形式弧面外牆,不同的是該圖紙背景中描繪的城市面貌完全是超脫該時代的「火柴盒」模式,也許這便是那個時代南斯拉夫建築師對於未來烏托邦城市的暢想,以及渴望突破的現實焦慮。圖紙中更強調了秩序的美感,這是在無法突破材料的年代裡建築師們必須走的一條路。

人民革命紀念館 1967年 克羅埃西亞
秩序美在社會主義陣營裡有著非常全面的建築實施基礎,與未來主義結合的時候,便誕生出類似於曾經的黑山共和國境內的波德戈裡察酒店這樣的建築組群。客房被刻意的設置成角度及造型不盡一致的上下兩組陣列,上面一組每個客房單元陽台退台形式是越向上越向外突出,而下面一組則反之,兩組陣列的窗外框形式又截然不同;而主樓部分則更為複雜,建築師又將高中低三組不同節奏的序列疊加,各自為單元又集合的極為巧妙,如何將不同造型進行和諧的組合,這裡面大量運用了共同模數的方法,即,使用統一的模數來構成不同元素的骨架,骨架的展現表皮有差異。
Dinko Kovačić, Mihajlo Zorić設計作品
偏向組合空間較小尺度單元的形式往往被這個時期的南斯拉夫建築師作為展現技法的出口,塞爾維亞城內的新貝爾格萊德加爾尼住宅集合有著更為執拗的表現,並且將單元組合成類似於東歐常見的下大上小的堆砌城堡形式。每個單元有著大片的落地玻璃窗,蜂巢狀金屬網格全面覆蓋每個單元的外部,也許這樣的處理也透露出建築物對於安全感的保障意識。
Hotel Podgorica, Svetlana Kana Radević
像士兵陣列般矗立在大地上是該時期東歐高層集合住宅的慣用設計方法,而南斯拉夫的高層集合住宅在此基礎上更偏「冷」,它們更突出規劃的大尺度延伸來突出肅穆感,並更為強調豎向的序列及材質的純粹感,例如克羅埃西亞境內斯普利特三街規劃,單體住宅的長度被拉伸到100公尺以上甚至更長的沿街立面形式,內部形成配套及大型內院;具體落實在單體建築設計上時,可以看到其非沿街面除交通核部分幾乎不開窗戶或只開啟小尺度的豎向窗戶,絕大部分保留大量的純淨混凝土質感塗料外牆面,為了強調豎向線條的上升趨勢,各個轉折處使用極細的隔牆來破除自上而下的單調感,同時在屋頂採用極為細緻的收邊線腳,大尺度+小細部的做法已經開始接近當代建築的表現手法了。
修復中的伊林登起義紀念碑,位於馬其頓共和國境內。
維索科白色清真寺外景
可以看到經過後鐵托時代的洗禮,南斯拉夫建築在風格上不僅延續繼承了東歐的尺度、審美及秩序要求、未來主義精神,也兼顧了西方現代主義的元素,一定程度上對於混凝土的崇拜與歐美的發展過程有類似之處,更重要的是,南斯拉夫的建築師有強烈的突破意識,無論是造型還是材料使用上,也許這與他們民族性格和出於東西方之間的角色有一定關係。
大尺度的建築作品,南斯拉夫
貝爾格萊德城市規劃研究所貝爾格萊德整體規劃,塞爾維亞貝爾格萊德
人民革命紀念館 1967年 克羅埃西亞

戰役紀念館 1971年 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
然而,1980年的執政人鐵托逝世,使得這個多元文化的國家結束了良好的發展態勢,開始走下坡路,國內各民族之間的衝突不斷加劇,經濟與政治的雙重危機,建築設計行業也因此受挫而黯淡下去,退出了世界建築的大舞台。不少顯赫一時的建築與紀念碑,在1990年代初的衝突中被破壞拆除,甚至無人問津。
革命紀念碑 1972年 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那柯扎拉 杜尚·扎莫尼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