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現代建築的殖民糾葛：盧西奧·科斯塔（Lúcio Costa）的設計理念與國族認同的反思，在國際舞台上的爭議與挑戰

巴西現代建築成就非凡 創新與國家認同的里程碑

巴西現代建築（Brazilian modern architecture）長期被譽為引領世界建築潮流的創新典範，更被視為巴西國家認同的重要象徵。一系列舉世聞名的經典作品，搭配上獨樹一幟的建築美學，將巴西推向了國際建築舞台的耀眼位置。巴西現代建築的崛起，不僅代表著建築技術與設計理念的突破，更承載著巴西人民對國家發展與民族復興的期盼。1930年代，巴西政府積極推動現代化建設，建築師們開始嘗試將現代主義風格融入本土文化，逐漸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巴西現代建築風格，例如大量運用混凝土、玻璃和鋼材等現代建材，並融入了巴西的熱帶元素。

殖民歷史與社會影響 殖民敘事爭議的浮現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學術研究和出版物開始關注巴西現代建築與殖民歷史之間的深層關聯，從建築風格的影響到社會層面的衝擊，都可見殖民敘事（colonial narratives）的蹤跡。儘管現代主義（modernism）在草創初期試圖擺脫歐洲傳統學院派的束縛，但在實際發展過程中，仍然難以完全割捨與外來文化之間的聯繫，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延續了殖民時期的統治策略和權力邏輯。

巴西現代化進程 國族認同與殖民歷史交織

「巴西的現代化進程與國家認同的形塑，與這個國家過往的殖民歷史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此一觀點，在現代主義建築（modernist architecture）中得到鮮明印證。然而，這個在近期學術討論中逐漸受到重視的觀點，卻仍然面臨著強大的阻力，最主要是因為它挑戰了長久以來被奉為圭臬的主流論述。這種主流論述，將巴西的國家認同建立在「熱帶文明」、「種族民主」和「獨特的巴西現代主義」等概念之上，數十年來利用藝術、建築和文化傳播媒介，成功塑造了巴西在國際上的形象。

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 重要展覽的時代意義

1943年，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舉辦的「巴西建設」（Brazil Builds）展覽，更進一步鞏固了巴西現代建築（Brazilian modernist architecture）的國際地位。展覽試圖呈現的不只是當下的巴西建築風貌，更回溯到17世紀中葉以來的建築發展歷程。這個展覽反映出巴西與美國兩國政府之間的合作，試圖將巴西塑造成一個公民權優先於種族偏見的國度。然而，展覽中卻出現了一些最初在殖民時期，作為奴隸制度下，實施「生命政治」（necropolitical）的建築。這些建築物似乎被抽離了原有的歷史脈絡，被重新包裝成熱帶現代主義的美學典範。

二十世紀初建築風格發展 國族認同議題論戰核心

早在20世紀初期，當「國族認同」成為巴西社會各界關注焦點之際，殖民時期與現代建築之間的關聯性就已開始浮現。當時，無論是視覺藝術、文學還是建築領域，國族認同都是重要的議題。當時普遍認為，歐洲殖民時期的建築風格（European colonial architecture）最能反映巴西的民族精神。然而，這種復古風潮（revivalism）卻帶有濃厚的殖民色彩，例如與白人至上主義相關的種族優越論調。

科斯塔的現代建築觀點 強調殖民遺產傳承的重要性

盧西奧·科斯塔（Lúcio Costa）是巴西現代建築的代表人物，身兼建築師和都市規劃師，他認為，要創造出具有現代性和獨立性的民族藝術，與其抗拒殖民時期的文化遺產，不如將其視為重要的靈感來源和發展基礎。對科斯塔而言，殖民時期的建築和文化元素，是建構巴西現代性的重要基石。他曾在國家歷史和藝術遺產服務處（National Historic and Artistic Heritage Service, SPHAN）擔任公職，並發表了多篇文章，聲稱「殖民時期建築採用的泥土與木材混合技術，與我們的鋼筋混凝土有異曲同工之妙」、「現代歐洲前衛大師設計的傢俱輕巧、簡潔、穩固，耶穌會（Jesuit）殖民時期的傢俱也是如此，它們都是按照人體比例設計的，就像他們的建築一樣。」

科斯塔的建築史觀 現代與殖民的傳承與連結

科斯塔（Lúcio Costa）從未避諱直接比較現代建築與殖民時期建築。1951年，他在《一位里約熱內盧建築師的證詞》（Depoimento de um Arquiteto Carioca）一文中，更進一步闡述了他對巴西現代建築發展史的觀點。他認為，巴西邁向現代化的過程，受到兩個「根本性」因素的影響：一是奴隸制度的廢除，二是工業革命的興起。建築師保羅·塔瓦雷斯（Paulo Tavares）在其著作《盧西奧·科斯塔是種族主義者嗎？》（Was Lúcio Costa Racist?）一書中指出，科斯塔對於融合殖民與現代元素的執著，使他將科比意（Le Corbusier）的「生活機器」（machine for living）概念與巴西的奴隸制度相提並論，他曾寫道：

巴西的生活機器，在殖民與帝國時期，依賴於這種物品、動物與人的混合——也就是說，依賴奴隸。[…] 他們使一切運作——每件事都需要黑人來做。[…] 黑人是排水系統；是臥室中的自來水，熱水與冷水；是開關燈與門鈴；是修補漏洞、抬起重玻璃板，像自動洗衣機一樣洗衣服，並像風扇一樣搧風的那個人。

塔瓦雷斯曾擔任2023年威尼斯雙年展（Venice Biennale）獲獎的巴西館的聯合策展人。

巴西利亞的都市規劃 殖民思想的現代化實踐

在這樣的時代氛圍下，人們試圖定義、區分甚至融合現代性與傳統，進而衍生出關於現代民族認同的主流觀點，這些觀點至今仍被廣泛傳播，卻鮮少受到批判性質疑。即使是巴西利亞（Brasília）這座被譽為現代主義都市規劃典範的城市，其設計理念也反映了殖民時期的思維，塔瓦雷斯（Paulo Tavares）更將其形容為「殖民首都」（colonial capital）。巴西利亞的建設，從「領航計畫」（Plano Piloto）開始，就被塑造成一場領土征服，象徵著巴西國家認同與現代化的嶄新開端。科斯塔將新首都設置在當時巴西內陸無人居住的中心地帶，他認為這是「一種秉持殖民擴張傳統的開拓姿態」。

十字架與飛機 巴西利亞的都市象徵意涵

「領航計畫」（Plano Piloto）本身的空間配置，就具體呈現了殖民時期基督教的十字架（colonial-Christian cross）符號，科斯塔（Lúcio Costa）對此表示：「這個設計源自於標記或佔有某個地方的基本動作：兩條軸線以直角交叉，也就是十字架的符號。」這個設計姿態在多方面都帶有強烈的侵略性意涵。儘管相關論述經常掩蓋其殖民本質，但這些殖民色彩有時會以積極且與現代化相關的方式呈現出來。這也解釋了為何殖民時期的十字架，會被詮釋為一架飛向進步的飛機，進一步強化殖民性與現代性之間的深層連結。

巴西現代建築的歷史反思 超越國族與種族藩籬

儘管巴西現代建築（Brazilian modern architecture）的發展歷程中存在著許多矛盾與爭議，但不能否認的是，現代主義（modernism）作為一場文化和政治運動，有其超越國族和種族藩籬的理想，追求普世共通的價值。然而，在巴西的具體實踐中，這些崇高理想卻與殖民時期的歷史包袱和種族化的觀點產生衝突。雖然盧西奧·科斯塔（Lúcio Costa）的思想是這種現象的典型範例，但必須將其放在更廣闊的文化和歷史脈絡中來理解，在那個時代，他並非特例。

正視科斯塔的建築遺產 批判與傳承並重

儘管如此，當代人不能以今日的價值觀來審判科斯塔（Lúcio Costa）的設計和思想，但也不能迴避一個事實：他所描繪的巴西建築和國家文化願景，是建立在特定的歷史基礎之上。當代的挑戰在於如何以批判性的態度來對待這份遺產，在借鑒其優點的同時，也要正視其存在的矛盾與爭議，確保它對當代的影響是經過深思熟慮且具有反省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