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修武縣懷藥產業領頭羊：後雁門村的熟地傳奇
修武縣，坐落於中國河南省焦作市，這塊土地承載著千年的歷史記憶，古時被稱為「懷慶府」。此地得天獨厚的土壤與氣候條件，孕育出聞名遐邇的「四大懷藥」，其中，地黃便是這四種珍貴藥材之一。所謂的「熟地」，指的便是生地黃經過炮製後的成品。由於熟地具有相當高的藥用價值與經濟價值，使得熟地及其相關種植產業，備受矚目。近年來，河南省財政廳更特別撥款扶持，後雁門村的冰菊種植園，便是這股政策下的受益者，也是焦作市修武縣政府大力扶持的懷藥種植產業基地，期望為當地發展，貢獻一份心力。
產業振興的兩難：傳統門式剛架建築與鄉村發展的衝突
在後雁門村，「產業振興」無疑是發展的重中之重。小小的種植園，卻關係著全村未來的走向。為了支援熟地產業，種植園內已經陸續建造了熟地的加工車間、晾曬場，這些設施已於 2020 年建設完成。兩者皆採用了「門式剛架」這類常見的工業廠房結構。
2021 年初，羅宇傑工作室受邀進駐後雁門村，展開設計工作，原定同年要籌備、興建完成的工藝展示館，其實在 2020 年底，就已經完成了地基的開挖，從地方政府、村委會到產業園的經營者，普遍存在著一種既定的觀念：產業園內的建築，就應該是標準化的廠房，就算是展示館，也不例外。這種觀念，在當前的鄉村建設中，具有一定的普遍性。由於傳統工匠技術，不擅長建造大跨度、開敞的空間，因此選擇技術已經相當成熟的工業化廠房建造方式，也有其脈絡可尋。
打破「廠房」思維
然而，以種植為核心的鄉村產業，在資訊化浪潮以及鄉村全區域發展的趨勢下，其意義早已超越單純的農產品生產製造。將種植園的功能拓展到產業觀光、自然教育、電商直播，甚至是康養活動等多元面向，使第一級產業、第二級產業、第三級產業形成良性循環，相互拉抬，更是當前產業振興鄉村的必然走向。
因此，羅宇傑工作室積極與各方溝通，力陳己見，試圖說服各方摒棄既有的「廠房」思維，接受一種更為創新、更符合當代美學與需求的設計理念。最終，在羅宇傑工作室的堅持下，各方終於同意跳脫過往的框架，讓這座熟地工藝展示館，除了要滿足大跨度、視野開闊的空間需求之外，更能兼具展覽館應有的屬性、地方文化的特色，以及與環境共存的生態屬性。他們要讓這座熟地工藝展示館的設計與建造，能呈現出新時代的風貌。
從「九蒸九曬」提煉空間概念
羅宇傑工作室深入瞭解熟地加工的繁複工藝後，發現一項事實，熟地炮製的傳統方法，竟可追溯至唐代醫藥學家孫思邈的「九蒸九曬」古法。這項需要反覆蒸煮、晾曬的製程，仰賴與「陽光」持續不斷的互動。設計團隊巧妙地捕捉到這個特點，並將這項製藥工藝，提煉昇華為展示館空間營造的核心概念，以「光」作為建築的主角。這個大膽的嘗試，為建築物內外，創造出多變的光影效果，運用光影，讓這棟建築物與環境有更深一層的互動，試圖讓建築物與環境的關係更為緊密，呈現出建築物與環境共存的關係。
建築幾何與光影變奏
為了要捕捉光線隨時間推移，所產生的微妙變化，羅宇傑工作室捨棄了一般建築常用的方正量體，轉而採用圓形作為建築的主體，在外部觀察，光線照射在圓形量體所產生的陰影，相較於方形量體，更為柔順、均勻且具有延續性，隨著時間的遞嬗，光影在圓形量體上的變化，也更為清晰可辨。在建築物內部，為了提高施工的精準度與效率，設計團隊選擇以接近圓形的正多邊形來取代弧形，用直線構築出曲面效果，所謂「以直營曲」。
在一般的建築設計中，大多會選擇在牆上開窗來引入光線，為了創造不同以往的採光，讓光線在建築物中顯得與眾不同，設計團隊精心設計了天頂光、屋簷光與牆縫之光，這些非直接在牆面上開鑿窗洞的手法，引入自然光線，讓這棟建築物有不一樣的光影呈現。不同於一般建築直接開窗引入光線，羅宇傑工作室更著重於非傳統的採光方式，例如從天頂、屋簷下，甚至是牆縫間，讓光線穿透進室內，營造出令人眼睛一亮的空間氛圍。採用中心對稱的圓形平面，是一種相對適合展覽空間的布置方式，因此，羅宇傑工作室將此納入整體規畫中。
對展覽陳列與鄉村建設的反思
在展演空間的設計中，參觀動線的安排，無疑是內部空間組織最重要的一環，一條優良的動線，要避免迂迴與重複。羅宇傑工作室為這座熟地工藝展示館，選擇了直徑 37 米的圓形平面配置。民眾環繞一圈的過程，本身就構成了完整的參觀動線。透過平面配置來解決展覽空間展線設定，在後續的策展實務上，更可以有效地節省資源，減少額外投入的策展工作，進而降低建設資金，對於經費時常捉襟見肘的鄉村建設來說，無疑是一帖良方。
直徑 37 米的木結構，為了達到更好的經濟效益，於是在空間中央設置落柱，增加了空間與尺度的變化，形成了多層次的「環狀」空間：最外環是牆面與木結構的組合，作為工藝展覽中陳列展品與展板的牆面；中環則是擺放各式熟地產品的層架區，以密集的柱列構架，強化了結構的穩定性，也創造出更多儲物空間；最中心的內環空間，相較於中環的密集，則顯得特別開闊，設計了逐級而下的圓形座台區，可用於舉辦健康養生相關活動，或是論壇會議等，中心位置的上方更設置了天窗，強化了空間的中心感，也讓自然光線能均勻灑落。
惜物與空間的辯證：傳統木構造的永續精神
傳統木構建築中，蘊藏著一種極具參考價值的永續觀念，特別是與今日倡導的 3R 原則中「減量化」（Reduce）不謀而合，也就是將結構與家具構件兩者合而為一的思維。這種將結構與家具合一的設計概念，在傳統建築中經常可以看到，也為當代建築，提供一個反思的機會。
例如，中國江西省景德鎮至今仍在使用的古老窯場中，以泥胚製作的空間，就將此概念發揮得淋漓盡致。工匠們將作為房屋結構支撐的穿斗式木架立柱，巧妙地鑿出榫卯的卯口，並嵌入小型木質橫樑，再將隔板放置於這些小樑之上。這些隔板，便可用於放置需要蔭乾的泥胚。這座將結構與家具結合為一體的窯場，不只節省材料、空間，更展現了一種高效能的營造智慧。這種作法，不只節省了材料與空間，更讓結構、家具與空間三者合而為一，呈現出一種簡約、高效的美感。
柱陣與擱架的共舞
熟地工藝展示館在設計與建造上，巧妙地運用了上述的傳統營造智慧。為了營造出寬敞且具有變化的空間，設計團隊將傳統建築中常見的大截面柱子，分散消解成多根小截面的柱子，形成「柱陣」。這些柱子，以陣列的方式排列，並非單純的結構支撐，更進一步地透過縱橫交錯的方式，相互疊合，並藉此固定次級的小木樑。
最後，在小木樑之上鋪設木板，形成可供置物的層架。這些柱陣與層架，不只是結構的一部分，更是構成空間的主要元素，進而影響、界定並塑造出空間氛圍，讓人們可以更直接地感受到空間的層次與變化。透過這種方式，讓這棟建築物呈現出與環境共生的關係。
小柱陣組群模組化的營造策略
小柱陣組群採用了標準化的單元模組，進行重複、並列的組裝建造，這種設計與施工方式，讓這座建築物，有著不同的樣貌。這種模組化的方式，在鄉村建造的實務層面，帶來兩大優勢：
首先，相較於大截面、笨重的材料桿件，需要仰賴大型機械進行吊裝施工，且由於鄉村地區的道路通常較為狹窄且崎嶇不平，大型機具難以進出；將結構拆解成較小的構件，則有利於以人力徒手搬運及施工，這使得當地的村民們，可以親身參與建造過程，讓這棟建築物與當地居民，有更深一層的連結。
其次，單元標準化的模組建造方式，能夠大幅提升加工與組裝的效率，進而節省人力與物力，降低建造成本。對於資源相對匱乏的鄉村地區來說，這無疑是一種更為務實且具有永續性的建造策略，也能讓當地居民更容易參與其中。
十八邊形幾何學與牆縫間的自然之舞
平面配置採用了特殊的正十八邊形。設計團隊進一步將每一邊的其中一端，巧妙地位移至與結構柱體的延長線垂直相交的位置。這樣的安排，使得兩個相鄰的邊牆，在外觀上呈現出錯落有致的層次。這十八段錯開的牆體，也讓這座建築物有不一樣的光影呈現。不斷變化的十八段牆縫，巧妙地捕捉了光影的變化，讓自然光線得以進入室內，營造出豐富且細緻的光影效果。
這些牆縫，不只具有採光的功能，更在空間中，隨著時間的流轉，呈現出千變萬化的光影，讓這座建築物與環境有更深層的互動。從中心向外觀看，由於牆縫的設計，讓各個柱子與樑，共同交織出的圓形穹頂中心，形成了一個自然且流暢的頂部光線窗洞，此窗洞的直徑約有 2.5 公尺。
螺旋互承結構：力學與美學的平衡美感
一般的圓形穹頂設計，大多會將桿件從圓弧的端點，朝向圓心拉出直線，這種做法容易導致中心節點的構造過於密集，讓桿件在匯集處難以銜接建造，且中心的連接構件也會變得相當繁雜，不只增加加工的困難度，也讓吊裝的成本大幅提高。另一方面，這座建築物 37 米的直徑跨度，也需要在中央的位置，設計採光。為了兼顧結構的穩定性與空間的美感，設計團隊選擇了「螺旋環疊的互承結構」，此結構，最大的特色是沒有任何兩個構件是共用同一個端點，從而避免了傳統的鉸接節點。
設計團隊將木橫樑，以螺旋狀的方式相互支撐，彼此之間透過承壓與疊扣的方式，形成一個連續且完整的結構受力系統，讓這座建築物可以承受各種力量。
在地建材的選用：紅磚與木料的協奏曲
後雁門村這裡的許多民居，大多是在 1970 年代至 1990 年代陸續興建的，主要的建材是紅磚，並以「清水牆」工法砌築而成，屋頂則採用了三角形的木結構屋架。村子裡面，也還有一些已經閒置、廢棄的青磚牆搭配抬梁式木結構的老房子，以及一些 2000 年之後建造的磚混結構房屋。後雁門村隸屬於郇封鎮，郇封鎮從明清時代開始，就設有磚窯廠，一直到現在，仍然有磚廠持續生產紅磚，這些磚廠距離後雁門村只有二至三公里。由於在地生產的紅磚，品質優良且價格合理，因此，依然是當地村民建造房屋的主要材料。熟地工藝展示館的外部牆面，以及內部隔間牆，也都選用了當地的紅磚，並以清水工法砌築，這些砌磚的工人，也都是村子裡的泥瓦匠，讓這棟建築物與當地有更深一層的連結。
傳統與現代的交會：材料與空間的協奏
村子裡傳統的民居，下半部通常是磚牆的結構，上半部則是木構造屋架。熟地工藝展示館在材料的安排上，也參考了這樣的配置。由於展覽空間需要較為開闊的空間，木結構除了用於上方的屋頂建造之外，也同時作為下方空間的框架與支撐。考量到一般原木容易出現開裂或變形等問題，這座展覽館選擇使用膠合木這類的工程木材，木頭桿件之間，則是用金屬連接構件，以螺栓進行固定。透過採用當地的紅磚清水牆，搭配上結構與耐久性能都有所提升的工程木框架結構，這座熟地工藝展示館，不只是在材料方面，與村落的傳統建築風貌相互呼應，更在空間質感的營造上，成功地融入當地的風土民情，在滿足大空間需求的同時，也保留了鄉村建築的質樸。
建築圖
作品資訊
作品名稱：熟地工藝展示館
作品位置：中國河南省修武縣郇封鎮後雁門村
作品類型：木構、磚牆、展覽空間、展演空間、文化設施、中國建築、中國建築師
業主：修武縣郇封鎮人民政府
設計單位：羅宇傑工作室
專案團隊：羅宇傑、王蓓蕾、曹玉濤、黃尚萬、張晨
總樓地板面積：1463 平方米
竣工：2021年11月
營造廠：河南善成建設工程有限公司
攝影：金偉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