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iel Libeskind 用足夠的熱情「活出」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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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築不是凝滯的,它們不是物件,而是有生命的實體,像人一樣,它們擁有意外,甚至豐繁的未來。
──丹尼爾.李伯斯金(Daniel Libeskind)

Must Know 丹尼爾.李伯斯金

01. Time雜誌喻為廿一世紀、全球最炙手可熱的建築師。
02. 於美國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的「解構主義建築七人展」中,與知名建築師蓋瑞(Frank Gehry)、庫哈斯Rem Koolhaas)、艾森曼(Peter Eisenman)等人並列。
03. 建築作品遍佈世界各地,如德國柏林、英國曼徹斯特、美國瑞士義大利德國、英格蘭、愛爾蘭等地,亞洲則有香港南韓
04. 他的建物多半為紀念近代人類傷痛事件:猶太大屠殺(Holocaust)和九一一紐約雙子星大樓攻擊事件。
05. 以紀念猶太人為名的博物館,有三棟由他親手設計。
06. 由其所建的柏林猶太博物館在初建完、尚未對外正式開放之前,便曾有超過三十五萬人排隊,只為了遊覽這棟「空的」博物館
07. 二○○四年,李伯斯金與札哈.哈蒂(Zaha Hadid)磯崎新(Arata Isozaki)及Pier Paolo Maggior共同取得「米蘭綜合再開發案」重建工程競標。
08. 目前正為九一一紐約世貿大樓重建案操刀。
09. 著名法國文學家德西達(Jacques Derrida)形容其建築為「『邀請』人進去,希望每位訪客都有反應;而訪客也必須要有回答。」
10. 被奉為解構主義重要建築師典範,以分裂、解體、不穩定、不協調性的建築結構引人注目。

將 來到紐約的生命歷程,與犧牲三千人性命的恐怖攻擊事件,交織成紐約世貿中心新建案構想的丹尼爾.李伯斯金(Daniel Libeskind),擅長將歷史沉重的傷痛,轉換為帶給人省思、面向未來的建築空間。家族裡共有八十多位親戚於納粹集中營慘遭屠殺的他,當年和父母僥倖 地存活下來後,移居以色列,以其深刻記憶融入柏林猶太博物館提案(他個人第一座大型建築設計),奪得建案,也因此聞名於世。該建築以冷冽金屬材質為外牆, 讓光線從如刀痕般的開口灑落,加上宛如蛇形的動線,讓參觀者進入空間,彷彿能感覺到當年猶太人被迫害的景況。

作品被歸類為「解構主義派」的李伯斯金,蓄意挑戰表現主義建築觀;他在以色列曾熟習音樂,建築風格充滿哲學、音樂及文學譬喻。他的作品夾雜豐富敘事性,其設計思想具哲學性,對世界和平問題亦有深刻的洞察。

好讀:「博物館」在您的作品中佔有相當核心的位置,在這些設計案裡,您是怎麼牽繫、援用人們的歷史經驗(不只建築形式語言)來形塑空間,以引導空間使用者與往昔取得聯繫,同時邁向未來?

李伯斯金:首先,要了解每個場址的特殊性,不能視「博物館」為普遍的概念。我不認為有所謂「一般的」博物館,我設計的館舍都獨一無二,不僅因為企劃特殊,還因為擁有獨一無二的「場所精神」(genius loci)、獨特的歷史與建設標的。

面對建案,我不只探觸顯而易見的參數,也處理歷史中較為幽微、隱晦的面向。儘管乍看不那麼「理所當然」,這些幽微的面向形構歷史與空間、勾連活化觀眾想像力的質素、以文化連絡觀眾的智識,而且透過材質、空間、比例、光線等具表現力的建築手法與人溝通。

以 新近完工的「丹佛美術館」(The Denver Art Museum)來說,它位於洛磯山區(The Rocky Mountains),主要的空間能量來自媒合一座新興都市與大片少見的壯麗風景。這些特質如何構成一套關係系統?而這套系統又如何在映照都心與州府,以 及其他周遭事物同時,亦與地形結構有所聯繫,在因大地與穹蒼的能量流動而變幻無窮的地層上,打造丹佛的地形?

我正為德勒斯登設計軍事歷史博物館,它是德國軍備收藏的一部分,也是國家軍事展覽館的一部分。從日爾曼、普魯士、薩克遜、納粹到共黨政權,今天的我們該怎麼連結如此多樣、豐繁的歷史,在民主時代為「德國軍事」重塑新觀念?
不同的博物館有不同的空間形式、不同的需求、不同的規劃方向,這些差異,都要用文化意涵去聯繫。

好讀:您參與的計劃常帶爭議性,為了在政治意識、情感需求和建築形式間取得平衡、謀求解答,您怎麼看待歷史和人文精神?

李 伯斯金:得把整體人類考量進去,不能憑靠片段訊息行事,一切都要納入建築的核心體驗;而且到頭來,這體驗是感性經驗,不只知性體悟。這就像聽音樂,我們聽 到一段音樂時候,不會去問,它是由哪些音符構成的、音符間確切的關係是什麼,因為樂音直接作用於靈魂──我對建築的看法亦趨近於此:一切都要收服在能與個 體、靈魂、心智直接溝通的元素裡,不只是抽象表現。

好讀:紀念「911事件」的Ground Zero競圖案,最後交付公眾表決的事件相當轟動。於今,大眾對「紀念性」建築的認知是否有所改變?作為建築師,您怎麼運用設計手腕,去媒合公眾期待與最終的建築成果?

李 伯斯金:關於Ground Zero的整體規劃,得有人提出原創的想法。我所做的,是在那場景可發揮的各樣功能間,去平衡眾人的情感與文化需求。來自世界各地的生命,在那裡成千成百 地消逝,Ground Zero可以說是記憶的聖地。而從地表床岩向上搭建高達一七七六英呎的「自由塔」(Freedom Tower),我還希望呈現此地滿溢的能量與樂觀,展現自由、民主之於美國,以及整個世界的意義、價值。這確實關乎如何說出那「最偉大的故事」,一個紀念 與緬懷的故事,它不僅存於過往,亦積極朝向未來,它與未來交互混融而且意義多元,絕不只一座「紀念碑」。事實上,歷史不在過去,它正在進行。

在民主時代,尤其要讓每個人都掌握紀念性建築的意涵,因為,它是以公眾規模發展的公共建案,而建築又是公共藝術,不像畫一張畫或寫一首詩那樣,屬於私人美學。既要搭建在眾人的過往上,就得對過往有所回應。

我 信賴民主,也相信建案必須凝聚共識。所謂民主絕非平民主義,不是簡化一切成最大、最淺的公約數;我認為民主的真諦在聆聽,在協調由各樣利益差距所織就的複 雜網絡,以Ground Zero的例子來說,罹難者家屬、建案投資商、州政府、市政府,和負責建案的紐約及紐澤西港務局(The Port Authority of New York and New Jersey)都得一邊摸索,一邊促成完備都會建築價值,且滿足精神、文化向度的產物。

建築需要透過人類記憶的考驗,讓人們可銘記在心。
──丹尼爾.李伯斯金

好讀:過去您經常參與設計博物館美術館等「文化性設施」,近年則將領域擴及大型集合住宅、商業空間、都市地景等建案,這些計劃是否比過去更具挑戰?

李 伯斯金:對我來說,現今經手的建案與過去並無差別。城市不是由特色建築物構成的,這是錯誤的觀念;史上所有大城市,關注的都是人們怎麼生活、怎麼追求自我 實現,而生活本身,則是各樣需求與機能的總和。我們不會憑一、兩棟建築物判斷一座城市,我們關心的是人們怎麼過日子,或是整體而言,這座城市美不美麗。所 以,不論規劃住宅還是商業空間,我嘗試消弭建案間的界線、分野。過去,建築師會為蓋了一座博物館自豪,執行住宅案則相對顯得不那麼重要;對此,我有不同的 看法。人們要安居、購物、工作,一如他們要上博物館或參加公共集會,所有的建築都很重要。

我很幸運,我參與的建案都要求我以建築專業做回 應,它們不是單純的購物中心或住宅專案,也是值得以建築語彙認真表述的建物。它們帶來新的挑戰,但與我對建築的一貫認知又無不同,我同樣需要關注它們背後 的歷史、價值,並對其做出禮讚,若純粹把它們看作經濟單位,這些事便做不成。

重要的是建築本身,是其代表的回憶,還有處置回憶的方法,而 不是其規模。大型建案的確富有挑戰性,因為它們的能見度高、對空間結構影響更大,拿摩天樓來說,它們高聳入雲,在天際線裡人人都看得見,對城市裡的每個個 人都能造成重大衝擊,所以得用巨大的敏感度去處理。但對「一般性建物」,我們也得重建其尊嚴。

好讀:您因不同專案常與各地優秀建築師合作,您們如何處理、看待彼此的合作關係?是否分享一下在「米蘭綜合再開發案」(Fiera di Milano)中,與Zaha Hadid、Arata Isozaki 等同儕合作的過程?

李伯斯金:做這行,我覺得與人共事很有好處,不單為競爭,更為了建造更好的城市、更好的居所,並在可能的情況下,實現最好的生活條件。

合作並非會議桌上投票表決,它是直觀的,像一起玩爵士,雖然眼前沒有確切的曲譜,但有個共同的母題,每個人都得在回應他人的發展時,同步追求自我發展,必須仔細聆聽,然後以巧思回應。

為 了爭取整體規劃權,我和Zaha Hadid、Arata Isozaki的合作蘊涵良性、不外顯的競爭關係。我喜歡和他們一起工作,因我知道他們會為計劃帶進一些不一樣的東西。這案子不要同類建築師聚在一起做類 似的事情,它是個嚴謹的計劃,需要具不同文化背景、差異觀點的人,來做多樣的建築表達。唯有如此,才有機會創造多元城市,使單一、同質的觀點不至橫行。我 想,正是差異、衝突,與不同觀點間的張力,使文化活絡。

好讀:您的工作需要經常四處奔波,我們很好奇在頻繁的旅行中,您如何調節工作與生活?

李 伯斯金:對於生活與工作,我不去做區隔。做這行我很幸運,某方面來說,我沒有「興趣」,因為「興趣」是外於工作、可以用來逃避工作的東西,但建築(至少我 自己的建築)含納各樣人文質素,從天文學到數學,音樂到詩歌,歷史到科學,一應俱全。要做這行,就得有足夠的熱情去「活出」建築,不只朝九晚五蓋房子而 已。

於我,旅行就像「修行」。我不是會帶電腦上飛機的人,我帶詩集、冥思器具,我畫素描、從事各樣「特權」般的活動,因為,飛行途中,沒有人會干擾我,是極度沉靜的時分,我很享受那過程。

建築是與人相關的藝術,人類傳統對建築的深刻烙印,或許更勝對教科書或國族遺產,因建築對公眾直接開敞,只要有門、有窗、有印於牆垣的陰影,就有文化。

好讀:您約莫換過十四次辦公環境,工作場景的流動,對您個人是否也具有特殊意義?

李伯斯金:目前,我們有三個主要辦公室,分別位於紐約、蘇黎世和米蘭。在舊金山、多倫多、香港、華沙等地方,則有較小的據點。

此 刻我人在紐約紐約就像這世界的縮影,每次我望向大街、望向窗外的地景,都會看見來自全球各地的人,在過著各樣不同的生活,於我自己的生活來說,這是個很 適切的場景。不過,整個世界於我都是「家」,不管去華沙、香港韓國德國義大利加拿大,我總覺得,就算有國籍、宗教等差異來讓世界分崩離析,這世界 還是緊密相連的。我們比自己以為的要更團結、靠近,我們共同生活於這世界,而這世界,儘管充滿各種壓力,仍是積極正面的。

人生帶領我走上無可預期的道路。我從沒想過自己會在柏林有個辦公室,也從未計劃在柏林待上這麼多年,但生命替我做了決定,而我得跟從它,即便,它選的並非兩點間最近的距離,甚至可能是兩點間最遠的距離。

好讀:音樂對您的影響很大,它是否經常誘發您的設計靈感?

李 伯斯金:即便我現在不玩音樂了,音樂仍在我的生活、工作中佔據相當的位置,雖然影響不一定出現在最清晰可見的地方。你看我在「柏林猶太博物館」對「留白」 空間(void)的安排,便知它是被當「聽覺空間」來設計,不只「視覺空間」。我認為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聲響,一如每棟建築都有自己的聲音;都會的和聲轉 譯在建築上,要訴諸聽覺去感應。說得更深入一點,建築是給他人演奏的曲譜,不是建築師的個人表演,身為「作曲家」,建築師得在整體空間規劃裡,為其他人找 到製作和聲的方法。音樂無處不在,更不要說,建築最終、最重要的效果,一如音樂,正在對情感與精神做出衝擊。如歌德所說,「建築是凝固的音樂」,處理建築 裡的音樂確是我的重要工作。

好讀:您有座私人圖書館,我們猜想,閱讀之於您的工作與生活,一定有其重要性。

李 伯斯金:非常重要。我覺得每棟建築都是故事,每座城市都是故事;若沒有故事,它們什麼都不是。每棟建築和每座城市,都是發展中的故事;它們有時被遺忘了, 有時被抹除了,有時需要繼續開展以使人們重新發現過去與未來。我一向把建築視為文本,不是語言文本,而是在世界的啟示、地域的記憶、材質的遇合、空間的和 聲中,將故事層層開展的建築文本。對我來說,建築和書籍緊密交織,各自透過獨有的語彙、形式說故事;一棟好建築就像一本好書,內涵取之不竭、無窮無盡,而 且永不過時,因它不只傳述顯而易見的事物,讀之彷彿遭遇活躍的生物。就像文本經由文字傳遞不尋常的訊息,建築透過材質等客觀媒介傳遞資訊,創造使人活潑、 有生氣的經驗。

本文轉載自誠品好讀 2007-04-09 採訪:林芳怡 翻譯:毛雅芬 整理:江家華.郭啟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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