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特人生的轉捩點:婚姻、著述與塔里耶森的濫觴
1928年,年屆61歲的美國建築師法蘭克‧洛伊‧萊特(Frank Lloyd Wright)的人生迎來關鍵轉捩點,他與蒙特內哥羅(Montenegro)首席法官之女奧姬凡娜‧拉佐維奇(Olga Lazovich, Olgivanna Lazovich)共結連理,成為萊特的第三任妻子 。
奧姬凡娜出身顯赫,她的外祖父為蒙特內哥羅文豪兼民族英雄馬可‧米爾亞諾夫(Marko Miljanov),早年曾隨神秘學家葛吉夫(G. I. Gurdjieff)學習,這段經歷深刻形塑她日後共同創辦塔里耶森學徒團的教育理念 。
當時因建築委託案銳減,尤以經濟大蕭條陰影籠罩,萊特轉而投身寫作與演講,藉此擴大其全國影響力 。1932年,他相繼出版《我的自傳》(An Autobiography)與《消失的城市》(The Disappearing City) 。前者不僅是個人回憶錄,更成為吸引眾多學徒慕名而來的媒介;後者則闡述他對人性化尺度都市的構想,為日後的「廣畝城市」(Broadacre City)概念奠基,深遠影響後世數代建築師的思維。

Taliesin Fellowship 塔里耶森學徒團:沙漠中的「做中學」建築搖籃
面對設計案源的蹇促,萊特夫婦並未沉寂。1932年,他們於威斯康辛州春溪鎮(Spring Green, Wisconsin)的塔里耶森(Taliesin)莊園創辦「塔里耶森學徒團」(Taliesin Fellowship),而非初期便在亞利桑那州的西塔里耶森(Taliesin West) 。
此學徒團的核心精神是「做中學」(Learn by Doing),深受萊特姨母們創辦的希爾賽德家庭學校(Hillside Home School)啟發,強調從實際操作中習得真知 。
教育目標宏遠,旨在培育「負責任、具創造力且有教養」的個體,課程內容包羅萬象,學徒們不僅學習建築設計,更親身參與營建實務,如石工、木工,乃至農耕、園藝與烹飪,同時涵養自然、音樂、藝術及舞蹈等人文素養 。這種全人教育模式,在經濟困頓時期,亦是維持社群運作的務實之道。

TSOA 建築學院的誕生:傳承萊特有機建築與實作精神
塔里耶森學徒團的實踐精神,為日後建築學院(The School of Architecture, 簡稱 TSOA)的成立奠定基石。1986年,由學徒團成員創立的這所學院正式獲得認證,提供建築碩士(Master of Architecture)學程,矢志傳承萊特的有機建築(Organic Architecture)哲學 。
萊特的有機建築強調「打破盒子」的空間流動感,尊重「基地特性」使建築與環境共生,講求「材料本質」的誠實運用,並懷抱「為民主設計」的理想,如他設計的落水山莊(Fallingwater)與「尤索尼亞」住宅(Usonian Homes)便是明證 。
學院雖為美國規模最小的認證建築研究所,且未參與任何排名,卻極度重視實作學習、沉浸式體驗與設計建造(design-build)課程,延續學徒團在亞利桑那沙漠中搭建居所的傳統,力求培育能深刻理解並實踐萊特整體建築觀的專才 。
延伸閱讀:瀑布上的人類居所!法蘭克·洛伊·萊特Frank Lloyd Wright「落水山莊」融合自然與建築 《時代》雜誌讚譽20世紀最偉大住宅

學院的遷徙之路:從塔里耶森到卡特賽道藝術中心
建築學院的發展並非一帆風順,其校址幾經播遷,反映傳承之路的挑戰。初期,學院依託萊特的兩大歷史遺產:位於亞利桑那州斯科茨代爾(Scottsdale, Arizona)、以沙漠砌筑工法聞名的冬季營地西塔里耶森(Taliesin West),以及威斯康辛州春溪鎮、展現草原風格有機建築精髓的塔里耶森(Taliesin)莊園 。
2020年至2023年間,學院一度遷往義大利裔建築師保羅‧索勒里(Paolo Soleri)所創建的科桑蒂(Cosanti)與阿可桑蒂(Arcosanti)實驗社區 。索勒里曾短暫師從萊特,其「生態建築學」(arcology)理念與獨特的土鑄工法,為學院帶來短暫卻饒富意義的另類實踐場域。
最終於2023年,學院落腳於斯科茨代爾歷史悠久的卡特賽道藝術暨保存中心(Cattle Track Arts & Preservation),一個自1930年代起便聚集藝術創作者的質樸園區,繼續其教學使命 。

塔里耶森學徒團的創立初衷與大蕭條下的現實
回溯塔里耶森學徒團的源起,萊特夫婦於1931年曾向國際學界與藝文友好散發一份募資計畫書,勾勒在塔里耶森創建一所捐贈型學校的宏願 。此計畫強調將繪畫、雕塑、音樂、戲劇及舞蹈等藝術門類視為「建築的分部」,藉以達成更廣泛的學習,並深受托爾斯泰(Tolstoy)體驗式哲學的啟迪 。
然而,這份雄心勃勃的藍圖,不幸遭逢經濟大蕭條的第二個年頭,資金募集難以為繼,迫使理想向現實低頭 ]。於是,1932年,學徒團以較為務實的學徒制形式誕生,最初的二十三位年輕人來到塔里耶森,共同生活與學習 。在經濟拮据的年代,學徒們凡事親力親為,從事營建與農作,使社群在極低預算下仍能自給自足,這種因應困境而生的實作精神,反倒淬煉出學徒團獨特的教育風貌。
萊特的教育批判:顛覆傳統,培育「共事學徒」
法蘭克‧洛伊‧萊特對當時主流的建築教育體制抱持著深刻的批判態度。他曾告誡世人:「謹防建築學校,除非其為工程學的闡釋者。」 ,認為許多學校僅是「年輕西方心靈的牢籠」,仍在教授陳舊的希臘式抽象概念,缺乏真正的建築視野與創造活力 。
萊特深信,制式的學院教育遠不如體驗式學習,他珍視個人創造力勝過僵化的教育體系,甚至認為正規教育可能成為直覺的障礙 。1939年,他對英國皇家建築師學會(Royal Institute of British Architects, RIBA)直言,塔里耶森並非傳統意義上的「學校」或「社群」,而是「我們的家,我們工作的地方,這些年輕人是我的共事學徒(comrade apprentices),而非學者。他們來幫忙,倘若能學到東西——那我們非常高興。」 。此番言論凸顯他意圖顛覆傳統師徒關係,強調以共同生活與協作創造為核心的學習模式。
學徒的試煉:參與塑造萊特的不朽名作
塔里耶森學徒團的成員不僅是學習者,更是萊特輝煌創作生涯中不可或缺的參與者,親身實踐「做中學」的精髓。他們深度參與多項舉世聞名的建案,包括位於威斯康辛州、造型驚豔的莊臣總部大樓(Johnson Wax Headquarters),以及賓州鄉間與自然完美交融的落水山莊(Fallingwater),後者的業主之子甚至曾是學徒團的一員,促成此一委託案 。
紐約古根漢美術館(Guggenheim Museum)的初步透視圖,亦出自學徒之手 。即便在1986年學院獲得正式認證後,這種學徒制度的精神依然延續,學員們透過萊特去世後成立的塔里耶森聯合建築師事務所(Taliesin Associated Architects),參與諸如麥迪遜市莫諾納平台(Monona Terrace)等重要公共建築的設計與執行,直至該事務所於2003年解散為止。
認證之路的挑戰:萊特學院的轉型與更名
從非正式的塔里耶森學徒團,蛻變為法蘭克‧洛伊‧萊特建築學院(Frank Lloyd Wright School of Architecture),其主要推力源於建築師執照(architect licensing)規範的變革,特別是應考建築師註冊考試(Architect Registration Examination, ARE)須具備認證機構學歷的要求 。
儘管萊特本人對制式建築學校抱持懷疑,此舉卻是為使學校免於被時代淘汰的必要之舉。在湯姆‧凱西院長(Dean Tom Casey)領導下,學院於1986年終獲國家建築認證委員會(National Architectural Accrediting Board, NAAB)與高等教育委員會(Higher Learning Commission, HLC)全面認證 ]。
然而,2014年HLC以新規定質疑學院的獨立預算與治理權,要求其與法蘭克‧洛伊‧萊特基金會(Frank Lloyd Wright Foundation)脫鉤 。此挑戰最終於2017年解決,學院在法律上與基金會分離,並更名為塔里耶森建築學院(The School of Architecture at Taliesin, SOAT),但初期仍留駐於歷史悠久的塔里耶森校園內 。
浴火重生:建築學院的存續危機與新方向
2020年初,塔里耶森建築學院(SOAT)理事會拋出震撼彈,宣布因缺乏可持續的商業模式,且與萊特基金會就非認證課程的協商未果,學院將於該年六月關閉 。
此消息一出,引發廣泛關注,校方亦著手安排學生轉至亞利桑那州立大學(Arizona State University, ASU)事宜。然僅六週後,峰回路轉,理事會因獲得新資金挹注,加上各方輿論支持,撤銷關閉決定 。
儘管與基金會的協議已於2020年7月到期,學院仍毅然決定續辦並重啟招生,同年遷往科桑蒂與阿可桑蒂,正式更名為建築學院(The School of Architecture, TSOA)。學生們多半在校園內共同生活與工作,設有學生自治會,並自行經營網站、社群媒體及深獲好評的《WASH》雜誌(WASH Magazine),該刊物更屢獲葛拉漢基金會(Graham Foundation)獎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