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現在有三座Steven Holl設計的建築,分別是布魯克林普拉特藝術學院(Pratt Institute)的希金斯大廳(Higgins Hall Insertion,2005),曼哈頓上城哥倫比亞大學的坎貝爾體育中心(Campbell Sports Center for Columbia University,2013),以及在2019年9月24日開幕的皇后區的獵人角社區圖書館(Hunters Point Community Library)。在此同時,Steven Holl的新書《Compression》出版,《Compression》封面上正是印著圖書館的抽象畫。
《Compression》是他和普林斯頓建築出版社三十年間合作付梓的第五冊建築宣言。這個與附近代表性的百事可樂霓虹燈牌一般大的新建築是一個充滿力量的混凝土平行四邊形結構。打破混凝土牆體的輪廓柔和的數層高玻璃窗,是使這座建築獨具特色的元素。它是一條距離東河幾步之遙的新公共水岸走道上耀眼的存在。同時它還正對著位於曼哈頓中城的聯合國大樓,以及位於羅斯福島南端由路易斯‧康設計的羅斯福紀念公園。從曼哈頓東區和渡輪碼頭便能看見的新建築無疑將是一個極具代表性的坐標。雖然它前後耗時九年,但它的竣工很好地代表了紐約對這些由我們最好的建築師設計的公共作品的支持。
Steven Holl 的新建築有著他代表性作品的一貫風格──給所有感官帶來歡樂的能力和藝術效果,儘管這是一件並不高調的作品。它沒有巨型懸臂,沒有球體,沒有顏色,甚至沒有一池有著鏡面效果的水。很可惜的,這些細部都在價值分析環節被捨去了,同樣被捨去的還有被銀色油漆代替的鋁箔外牆。但這座建築並沒有因此遜色。你只有藉由探索其奇異的洞穴式室內結構才能理解這座令人難忘的,充滿力量感的建築。室內由多個互相連接的開放式書架組成,為公眾提供了工作空間,休閒閱覽空間,以及曼哈頓對岸的壯觀景緻。其中最好的一部分是帶有階梯式座位的樹高屋頂露台,目前Steven Holl 有九個正在施工階段的作品,分別位於愛爾蘭、台灣、非洲和美國。
此次由Vladimir Belogolovsky 訪談Steven Holl,Vladimir Belogolovsky 是立足紐約的非盈利組織「策展人計畫」的創始人,曾就讀於紐約Cooper Union建築系,出版過9本著作,包括《紐約:建築指南》,《與名人時代的建築師對話》,和《蘇維埃現代主義:1955-1985》。曾策劃過大量展覽:Harry Seider(自2012年起),Emilio Ambasz (2017-18), Sergei Tchoban (自2016年起)作品世界巡展,哥倫比亞:變化(美國站,2013-15),第11屆維納斯建築雙年展俄羅斯展亭象棋賽(2008)。Belogolovsky也是德國建築期刊《SPEECH》的美國駐地記者。2018年,他擔任北京清華大學的訪問學者。他曾在超過30個國家的大學和博物館舉辦過講座。


Vladimir Belogolovsky:你曾經說過建築物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所以對於建築師而言,從實踐者的角度去思考Ta所做的事情是很重要的。可以談談你作品中的主要目標嗎?還有你會如何向行外人解釋你做的事情?
Steven Holl:首先,同時也是最重要的,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我的理想主義主要有七點:
第一,我認為繪畫是一種思想形式。
第二,採用一個受到限制的概念來驅動設計,限制性是因為我不會重複使用同一個概念。這就是我第一本書《Anchoring》的目的。因為每件作品的基地、環境、氣候和文化都是不同的,所以每件作品都是獨特的。每件作品也因為不同的概念而有所差別(我們知道很多建築師會把同樣的概念不斷使用)。
第三,自然光是形塑空間的主要材料。這是在建築中一種必不可少的心理力量。
第四,材料和細部帶來的觸覺,帶有一種感知目的。感知空間的構成方式和所用的材料就是我們體驗建築的方式。
第五,從城市尺度到小型住宅的生態創新。比如說,我們在北京的當代MOMA擁有中國有史以來最大的地熱井裝置來為此一龐大的作品供應暖氣和降溫。
第六,結構佔建築總成本的四分之一,結構必須和設計概念契合。例如在皇后區的紐約獵人角社區圖書館,結構就是它的外形。當你看著這座建築的時候,你看到的是它的混凝土外骨骼結構。
第七,最後就是相適性,各種藝術形式之間的連結性,像是繪畫、雕塑、音樂和詩歌之間,有著富有情感的連接和解讀。
VB:您的作品始於圖像和文字,這些在你經過深思熟慮的水彩畫中表達出來。這些隱喻和概念激發了您的作品,如錨定、交叉、連接、交織、混合、轉合、懸浮、迷你烏托邦、孔隙、光環、物內之物、樂譜、光照下石盒中的七個瓶子、畢加索的繪畫《吉他》等等。你永遠不會重複這些想法。我感興趣的是這些想法從何而來,以及是誰啟發你使用此方法的?
SH:我作為大學教授工作了很多年,在這期間形成了自己的設計策略,並在成為建築師後在實踐中使用它們。我對自己的設計以及我所做的一切都充滿熱情。在成為建築師之前,我是一名衝浪者,還在華盛頓的佈雷默頓擁有一輛最快的汽車,這是一輛1957年的雪佛蘭,配備327立方英吋的V8和3速手動變速箱。我還在一場街頭比賽中獲勝,擊敗了剛離開車行的一輛全新野馬!無論我做什麼,都會充滿熱情,並且會盡我所能。因此,在1966年,我決定學習建築。在很小的時候我就和父親和弟弟一起在後院裡建造東西,並且我很喜歡。然後我去了西雅圖的華盛頓大學,學習哲學和許多偉大建築師的作品。我的建築史教授Hermann G.Pundt告訴我,「一棟建築應該比你所能看到的更多。」仔細想想看,今天有多少棟建築物是符合這句話的?當我設計每一棟建築時,都會想到這句話。
我花了很多年才走到現在的位置。作為一名老師,我相信概念是建築中最重要的事情,而不是被建造的建築物本身。我的第一本書是《錨定》(Anchoring),封面是柏林圖書館,這是我未被建造的最重要的作品。然後是《交織》(Intertwining),封面是克蘭布魯克科學研究所,這是關於新舊之間的交織,該作品已完成。之後是《房屋:黑天鵝理論》(House:Black Swan Theory),這是一本關於房屋的書。接著是《城市化:帶著懷疑工作》(Urbanisms: Working with Doubt),封面是深圳的萬科總部大樓。這本書是關於我的城市作品,它談論了諸如細緻化和消除郊區擴張之類的想法。最新出版的書是《壓縮》(Compression),封面是獵人角圖書館。它包含五卷,介紹了過去十二年的工作。因此,普林斯頓建築出版社的這五本小書涵蓋了我過去30年的作品。
普拉特藝術學院(Pratt Institute) © David Sundberg-Esto
如果要我彙總最出色的作品,其中很多是那些從未完成的作品,如1988年的柏林圖書館。另一件作品是1990年的威尼斯宮劇院。一切都關乎概念,而完成的作品使這些概念更加可信。很明顯的是,一些獨特想法可能被某些人視為異端,但可能被實現,並最終豐富整個世界。
普拉特藝術學院(Pratt Institute) © Andy Ryan
普拉特藝術學院(Pratt Institute)©AndyRyan
VB:您說當您進行創作時,會嘗試使用各種主觀力量。能否談談主觀性在您的作品中的作用?我對此很感興趣,因為現在有許多年輕的建築師稱讚自己的協作性、客觀性、響應性、專一性、務實性、環境性……
SH:我認為這是一個錯誤觀點。蘋果公司的聯合創始人史蒂夫‧沃茲尼亞克必須單獨工作。蘇珊‧凱恩有一本書《安靜》是關於內向性的。你需要在創造時保持沉默、不斷反思,而不需要各種聲音,這是因為創造全都與直覺有關。在他們中的一個夢到一條蛇吞掉了自己的尾巴之後,詹姆斯‧沃森和弗朗西斯‧克里克弄清楚了DNA的雙螺旋結構 。這不是來自實用主義的方法。它來自一個飽含靈感的時刻,一個夢。當然,建築是關於協作的,但是要擁有真正的突破性創意,就需要與直覺緊密聯繫,進而將主觀性與務實性融合在一起。
約翰‧肯尼迪表演藝術中心增建©Richard Barnes
約翰‧肯尼迪表演藝術中心增建©Richard Barnes
VB:您經常談論對抽象的需求。為什麼?
SH:哥倫比亞大學教授、諾貝爾獎獲得者、神經學家埃裡克‧坎德爾(甘迺迪 Kandel)2016年出版了《藝術與大腦科學中的簡化論》,他認為大腦需要抽象。我們觀察和體驗視覺與物理現象的內部機制是由自下而上的方法決定的,這意味著從抽象元素中建立概念,最終形成我們要分析並理解的東西。相反,既定表達的自上而下的方法扼殺了我們的想像力。穹頂的形狀是自上而下思考的一個例子。換句話說,我們已經知道它是什麼。我們對穹頂是什麼有多種參照。它還不夠抽象,因為這個事物的含義是給定的,因此我們的思想不用致力於想出它是什麼。
紐約州「內部」住宅© Paul Warchol
紐約州「內部」住宅 © Paul Warchol
VB:在您的被抽象的建築中,您是否在避免與我們熟悉的事物的相似性?您是否想讓我們根據不熟悉的元素理解這些建築?
SH:我認為光線、空間、材料、顏色、細部,就是建築的元素。抽象的力量在於我們可以用新的方式創造事物。我們可以賦予它們新的意義,新的實體。我們不需要參照。
坎貝爾體育中心 © Steven Holl Architects
VB:新的事物很棒,但您是否認為最近建築學出現了一個轉折,即或許是從2012年開始,建築師厭倦了一直製造新事物。對於建築而言,新思想和新形式顯得過飽和了,於是許多人開始思考這個問題。那麼如果還有其他形式呢?
SH:如果建築物更關乎內在空間而非外在表現,那這種現象就不存在。也許從2012年開始,網路圖片給我們帶來了巨大壓力,以至於太多人無法超越它們看到更深層次的事物。但是我們需要將圖像與內容相關聯。我對能與靈魂對話的建築更感興趣。
坎貝爾體育中心 © Steven Holl Architects
坎貝爾體育中心 © Steven Holl Architects
VB:您在藉由獨特的創造空間的方式和通向靈魂的方式與靈魂對話。我很欣賞此一點,並且我認為這就是建築應該做的事情。但我指的是大衛‧奇普菲爾德舉辦的2012年「共同基礎威尼斯雙年展」,此後建築師開始尋找他們的共同基礎,並不可避免地要找到一致的方向。這導致了思想的融合,到了2016年,不幸的是,我相信已經找到了這個共同基礎。
SH:協同建築?
VB:當然,這是其中一部分。更重要的是關於解決問題、務實、強調社會和生態方面。但是,我們離個人化、藝術化、由一位作者驅動的作品越來越遠。
SH:務實只呈現在建築施工和生產方面。建築是藝術。您所描述的是一個悲傷的故事。我相信建築學可以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也能改變個人,最終改變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