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師 Amale Andraos 和 Dan Wood 很少糾結「建築究竟是什麼」,而更喜歡去想像「它可能會變成什麼」。
2003 年,這對建築師夫婦從全球知名建築設計事務所 OMA 離職,在紐約創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WORKac。2017年 11 月,他們出了一本書,回顧了過去 15 年的創業經歷。書名選用了一句諺語——We’ll Get There When We Cross The Bridge,中文可以翻譯成「船到橋頭自然直」,用來概括他們偏重「想像力」的態度剛好合適。

在這本書中或者他們的網站上,你可以發現不少天馬行空且暫未實現的專案。
比如他們期望在 2009 年「深港城市建築雙城雙年展」中實現的 Urban Aqualoop,一個用巨型玻璃管構築的公共空間。這個公共裝置的造型十分奇特,玻璃管貼地的部分呈圓環狀,一端從地面微微抬起、形成一道「拱門」,與「拱門」相對的另一端,則是玻璃管向空中延伸的兩處開口。位於高處的入口中種滿了水培植物,位於低處的入口用於魚類養殖,將它們連接在一起的水管會不斷從低處抽水補給植物,不同品種的魚類則在玻璃管中自由地移動。
在 Amale 和 Dan 的構想中,人們可以繞著玻璃管走動,或穿過拱門進入圓環的內部,像參觀水族館一樣欣賞在玻璃容器內游動的魚類。他們特意將玻璃管的一側設計得低矮且平整,以便讓想休息的人們坐在上面或乾脆躺上去。他們甚至設想在圓環內部安插一名廚師或調酒師,並把其中一段玻璃管改為吧檯或餐桌,這個公共裝置就由此擁有了提供餐飲服務和舉辦小型派對的新功能。



「Urban Aqualoop 是可以被實現的,我們非常接近了。我們找到了正確的途徑去建造這個裝置,還找了工廠製造水中滑梯,並挑選了魚類。」Dan 在採訪中說。
但是,由於業主「很擔心金魚容易死掉」,這個專案沒能變為現實,最終只在深雙的展覽上做了概念裝置的展示。
「儘管建築師的確得和業主合作,但是有的時候你還是得把想法表達出來,不管是否有一個業主在那兒。」當被問及未能實現的專案所擁有的價值時,Amale 對《好奇心日報》解釋道。
這段回答中展現的底氣,在 Amale 和 Dan 剛從歐洲抵達紐約時,並不像如今這樣中氣十足。
WORKac 成立之初,他們不再有機會像為 OMA 在歐洲工作時那樣接手大型的建築專案和城市規劃專案,也不再乘坐商務艙,最早的辦公室就設在自家的公寓裡。
餐廳被改成了模型室,廚房的櫥櫃用來擺放列印機和傳真機。到了深夜,他們會移至公寓的走廊辦公,在那裡裁剪大塊的模型版,或到樓梯間噴塗顏料。

Amale Andraos 和 Dan Wood(來源:Glamroz)
與那些初入行的年輕建築師一樣,他們在紐約得到的委託都是小型的室內設計專案。其中也有一些出人意料的有趣經歷,比如他們接手的第一個專案——設計一間狗舍。
為了讓生活在城市中的狗也能體驗鄉村生活的愉悅,Dan 和 Amale 在狗舍的中部安裝了一台跑步機和一個氣味發散器,並在三面牆上都安裝了屏幕,用來播放色彩斑斕的大自然圖景;儘管在專案完成後他們才獲知,狗並無法辨識豐富的色彩。

他們簡單直接地將工作室的名稱設為 WORKac,全稱是 WORK Architecture Company。這個命名與工作室成立最初五年的狀態極為相襯——「工作」,「對一切說是」。
到 2007 年,這種不挑剔的工作方式使他們積累了 100 多個專案。而不同的專案為他們探索多樣的空間結構設計提供了機會。
在為展覽 The Good Life 進行布展設計時,他們嘗試了一種名為「wiggle」的結構,讓展板像綵帶一樣在展廳中扭動。「這其中有莫比烏斯帶的特質在裡面,會擾亂你最初的空間感——要麼(認為自己)位於一個東西的內部,要麼位於其外部;你將會根據自己所處的空間位置來改變你的空間感。」Dan 解釋道。



一種類似洋蔥皮的空間結構,也被用在了室內設計中。建築的外立面被作為洋蔥最外層的皮膚,一層空間結構中嵌套著新一層的空間,間隔兩者的物件可以是一堵牆,也可以是一圈窗簾。
由於痴迷上世紀 60 年代著名的空想建築師 Yona Friedman 「關於敘事、自由與天空相關的想法」,Dan 還與 Yona 通過信。討論的話題十分寬泛,通信的過程也極為有趣。
「Yona 都是用郵件作答的。我寫郵件過去後,他的女兒會把郵件列印出來讓他讀,之後再將他手寫的回信進行掃瞄並發送回來。不過我們之間的交流並不是我問一個問題,他答一個問題;經常是我問一個,他會回問更多的問題。這樣來來回回,共通了三次信,單是過程本身就十分有意思。」Dan 在接受《好奇心日報》專訪時回憶道。
受 Yona 構想的空中城市以及與其同時代的超級工作室所啟發,在 2008 年參加紐約 MoMA PS1 推出的 Young Architects Program 夏季臨時裝置的設計競圖時,WORKac 提交了一個名為 Public Farm 1 的方案並贏得了競圖。
這場設計競圖,從 1999 年起每年都會舉辦一次。MoMA PS1 想要的只是一處帶有遮陽設施、座位和水,可以讓人們玩得開心的臨時裝置。不過 Dan 和 Amale 卻設計了一座與眾不同的空中農場。
他們用可回收的硬紙板製作了許多圓管。每六根圓管為一組、圍繞第七根圓管組成一個呈六邊形的「雛菊」花樣。位於中心的第七根圓管立於地面,用來支撐其餘六根種滿植物的圓管懸於半空,人們還可以通過它摘取空中農場的果蔬。
整個農場一共種植了 51 種草本植物、水果和蔬菜。它們依照「雛菊」圖案進行排列,每一朵「雛菊」會種上一個品種的植物。




這個長條狀、略呈 V 型的臨時建築,像前文所提的 Urban Aqualoop 一樣,被劃分成不同的活動區,每一根立於地面的圓管都代表一片功能分區。
在用太陽能發電的果汁吧,人們可以用榨汁機搾取新鮮的果蔬汁;一根從圓管中延伸出的潛望鏡,可以讓人們仔細地觀察空中農場的景象;一小片水池連著一根噴水柱,製造出一座可以盡情玩水的小型噴泉;其中一根圓管會在夜晚閃爍星光並發出蟋蟀的聲音,還有另兩根圓管可以分別用來給手機充電和播放視頻。
整個農場的所有用電設施,均通過 18 塊太陽能光伏板發電。而每一根種植了植物的紙管所需的水分,則通過一個滴灌系統輸送;在這個系統流通的水取自一個水箱,它在整個夏季蒐集了 6000 加侖的雨水。
Dan 和 Amale 還在現場造了雞籠,並飼養了 6 只成年母雞和 12 只小母雞。這些雞被圈養在活動場地中,在那個夏天產下了不少蛋。






在雷克島監獄學習如何種植農作物與經營農場的囚犯,前來幫忙種植果蔬。科學家和建築師負責搭建農場的建築結構及發電、灌溉等系統。農場開放後,紐約當地的廚師來到現場,用現摘的食材製作料理。而前來參加派對的人,則是背景各異的成人與孩子。
「這個專案從最初的想法(將建築與食物、農業連接在一起),最後成為了一個關於人的專案。許多人參與了這個專案,在《紐約時報》的報導發表之後,一位做有機農產品的農民給我打電話,說他在紐約,也願意參與。」Dan 說。
Public Farm 1 的成功實踐幫助 WORKac 拓寬了發展路徑,Dan 和 Amale 逐漸有了更多實踐建築想法的機會。
「當我們在做 PS 1 的 Public Farm 1 專案時,我們最初只是把想法表達了出來。有人看到了,於是就來找我們合作紐約的 Edible Schoolyard。你所傳達出的想法,可能會有其他的途徑能讓你去實現,而不是只有一條路可走。」Amale 解釋道。
Amale 和 Dan 在 Public Farm 1 中提出的理念——將建築置於城市、鄉村和自然的交匯點上,在 2014 年走入了布魯克林的 Arturo Toscanini School,促生了紐約第一座 Edible Schoolyard。





學校裡的停車場被改為了一座有機花園,除了露天園地,裡面還造了一座溫室和一間室內廚房教室。
整個學校的 625 名學生,可以在日常課程之外,體驗不同的園藝和廚藝課程。他們將參與種植,還可以在廚房教室中學習如何用現采的食材製作食物。
廚房教室的牆面用彩色瓦板拼貼出了可愛的馬賽克圖案,牆壁上打出了幾扇圓形的窗戶,可以讓孩子們與室內或室外的環境互動。
「當我們去看建築時,不會只關注建築本身,而會試圖圍繞其編織一系列的關係。我們只對與其他事物相聯繫的建築感興趣。」Amale 說。
他們因此開始探究建築外立面的可能性,除了成為分界室內與室外空間的一層牆面之外,它是否可以被設計得不同。
「建築評論家 Alejandro Zaera-Polo 寫過 Envelope(包層),認為那是建築師可實踐的最後一塊領地。如今的建築師總是被邀請來為建築設計好看的外殼,如果是開發商來造公寓樓,所有的建築都可能套上同樣的外殼。所以我們就在思考,把外殼加厚。既然是一塊領地的話,就讓我們把它變得不一樣,重新設想內部及外部空間之間的界線,使其變成一處活動空間。」Amale 在採訪中說。
在早期室內設計專案中探索的紐帶及洋蔥皮造型,被用在了建築設計中。
當受邀參與 Miami Collage Garage 的外立面設計時,Amale 和 Dan 將立面從建築主體向外延伸了 4 英呎;加寬的部分成為了新的立面,他們在其中加入了酒吧、洗車設備、兒童遊樂場、休息室、閱覽室、快閃藝術空間、一個種有棕櫚樹的小花園、一座噴泉和一間用於展示街頭藝術的畫廊。



這部分空間作為停車場的外立面,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一層隔牆,而成為了一處垂直延伸的公共空間。「一切從秩序和洋蔥皮開始,更多是關於分層,而不是厚度。最終我們對於加厚外殼的興趣是植根於增加其複雜度、深度和細節的野心。」Daniel 在新書中寫道。
這種設計又被沿用到了 Beirut Museum of Art 的設計中,包裹住藝術館核心展廳的立面,是分佈在建築邊緣的功能區,它們像流行於貝魯特當地的半露天陽台,在室外空間和美術館室內展廳之間過渡,卻為人們提供了一處聚集的新場所。



「有趣的部分是當你回過頭去看,你當時在做的時候可能沒有意識,當把這些都放進一本書中——這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你可以看到最早期的專案和最新的專案。我們總是擔心自己的專案缺乏連貫性,但其實想法一直都在那裡。」Dan 在接受專訪時,這樣看待新舊專案之間的關聯。
他們希望在未來做得更多,讓建築成為一種介質,更深入地參與社會議題的討論並解決更多的現實問題。
「建築可以將很多東西連接在一起。將城市與鄉村、不同的文化等連接到一起,就會搭建起新的關係……我們一直在想,建築可以如何參與到解決更大的城市問題之中、貢獻一種新的模型,而不是像過去一樣只是佔據一處物理空間。我們想做得更多,不僅僅只是一個物件。」Amale 在採訪中說。
他們表示,未來會關注更多公共建築和基礎設施,還想為改變氣候變暖現狀做點什麼。儘管目前,他們還不清楚會如何做。但總之,先提出想法並開始實踐,是最緊要的。
題圖及文內圖(如無註明)來自 WORKa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