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 李綠枝 2020.07.12
今天一早去健走時聽到銘源說,他們同學傳出來的訊息:喻肇青老師昨天晚上九點多往生了……
我愣住了,雖然知道喻老師生病,也在他生病期間探訪過老師一次;但以為不會倒的中流砥柱還是會壞滅……。
1990年我在成大建築系畢業,畢業設計我和克玲同組,題目是一個在高雄大樹鄉皮影戲家族的住宅和表演空間,畢業設計三天總評圖,我們好像是排第三天的最後一棒,其他評圖老師講了什麼我都不記得了,只記得喻老師說的一句話「你們做設計做得很快樂!」,年少的我正是為賦新詩強說愁的年紀,也可能是在建築系常常聽老師講挖苦的反話,不敢直接理解這句簡單的話的意思,還想「快樂」是不是「頭腦簡單」的代名詞?
1995年我和銘源結婚,原來喻老師是銘源的導師、也是畢業設計指導老師,此後每年年初三,都會和他們班同學去喻老師家拜年,喻老師都會說說自己一年的感想,也會要同學們說說一年的學習心得,頗有孔子和弟子們「盍各言爾志」的場景;好像參加這個年會第二次,我提起勇氣問喻老師:當年您評我的畢業設計說我們做設計做個很快樂,是正面的評語、還是反面的?喻老師毫不考慮說當然是正面的。喻老師都會逗逗我們家大兒子、還給紅包,2008年小兒子利仁出生後還去參加年會一次吧,我們搬到雲林,利仁生病、往生後就很少參加了。
今天想到喻老師說的快樂,應該是回到初衷的歡喜吧?如果我們的專業可以解決問題、幫助他人,或是突破自己過去的思惟,應該是會快樂的吧?但投入職場越久,常常是越不快樂,好像發現自己能力太少、面對的問題太多,或是自己製造出的問題比解決的問題多,我試圖尋覓初衷在哪裡?
前不久劉可強老師來訪雲林,分享龍井紀宅生態家屋的參與式設計,讓我陷入深深的回憶,在台大城鄉基金會時,參與好像是當時的普世價值,離開台大城鄉基金會後,劉老師還來為我們設計西寶國小、和宜蘭慈心華德福學校的學生活動中心站台,應該說是指導使用者、和建築師做參與,我說老師來指導、我的心情就放輕鬆了(意思是既然是大家一起參與,成果就大家一起負責,我的責任就減輕了),劉老師說妳不能放太輕鬆、不然我就擔心了。這句話也讓我玩味好久,我們通常不是弦繃得太緊(專業太執著)、就是放得太鬆,都彈不出悅耳的樂音,恰如其分的中道還真是揣摩一輩子不嫌多。
最近因為經典雜誌要企劃一個「竹」的主題,找我們訪談,他們也想拍一些美麗的竹構築的照片,帶主編和攝影師去拍我們設計的大地華德福學校、和農博公園,主編和攝影師可能覺得畫面不夠唯美(弦太緊、太理性),他們想要更生活化、更有質感的竹構畫面,帶他們看一看竹構老屋整修的例子,似乎太野,想找時尚、美質的竹構築還一時想不出來(木構造就較多,已經沈澱較多文化的養分)。我想到雅茵,重看她自然建築的視頻,之前她在阿牛村動手蓋房子、打太極拳,超美的畫面,又聽她說用手工做設計、手工蓋房子,幾乎不用鋼筋混凝土、不用大型機具,能用回收材就不用新材料,生態廁所、和大灶(或麵包土窯)幾乎是她的自然建築的標準配備,使用木竹、土的自然材料,目的是改變生活方式,儘量不依賴外來能源和設備的生活,幾乎要成為戒律。因為貼近自然,因為手工打造,因為超低密度,美不勝收。但雅茵也說不是每個人都適合做自然建築,要有充裕的時間、充裕的經費至少其中一項。
這是我的初衷嗎?我想想似乎還有一段距離,我烹飪是為了吃得簡單、吃得健康,但我不想花太多時間;我們使用木、竹材料是從永續資源、在地材料的角度來看,並不是木、竹能取代鋼、水泥,但至少讓人們有選擇權。嘿嘿,看看雅茵的標準,我不敢說我們是自然建築,說是友善建築、友善環境還可以吧?
如果自然建築是一個身心修練的法門,那參與式設計是什麼呢?離開台大城鄉基金會越久,就離參與越遠,甚至還有一種只要首長認可就可以落實我們的理想的迷思,會和狹義的使用者開會、但也是用「說服」的心情去開會,認真想起來,這是專業的傲慢。參與式設計是邁入公民社會的法則、或說是藝術,從威權邁入民主,不更是修行的過程嗎?佛說眾生平等,我有這樣想嗎?通常充斥的思維是我最超勝、我第一,但既然我最超勝,為何還不快樂呢?原來高處不勝寒,弦繃得太緊,彷彿這個世界沒有我就不能運轉?從高高在上的專業傲慢走下來,視我要服務的使用者為珍寶,也幫助他們釐清自己和周邊人的需要,參與——可能是更難、但是更直接的修行。
親愛的老師,您一句簡單的「快樂」,我卻遺忘了三十年;今天拾起,您卻走了!建築專業者的社會責任,不是沈重的負荷,而是解脫的開始。感恩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