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築原則上只是一個承載東西的器皿。我希望人們可以更多享受茶而並非那個茶杯。(Architecture is basically a container of something. I hope they will enjoy not so much the teacup, but the tea.)」_谷口吉生 Yoshio Taniguchi
「似乎如同禪的博大精深,不立文字的修行方式,鈴木大拙館糅合了中式迴廊、日本茶室建築風格和西方現代建築的結構根骨。
從玄關之庭開始,就好像有著只可意會難以描述的禪意氣息。玄關,一邊是種植榆樹的小小庭院,另一邊是幽深綿長的通道,通道盡頭是鈴木大拙的一張泛黃肖像照片。隨後進入寧靜的展示空間,裡間陳列著這位向世界傳播日本禪的思想家、哲學家、學者生前各階段的照片和出版物,燈光寂靜,暈黃,清冷,如金澤夜晚街道上散淡的人影。
之後進入學習空間,又是安靜的茶室書房,除了正前方的日式小庭院透著小片的陽光與綠意,整個房間依然是靜寂且不明亮的,留著些許陰翳。左側書架上是各種譯本的鈴木大拙著作和研究介紹他的書籍,右側有古掛軸、供瓶,也無圍欄,看著根本不像展品,朝聖客可以走馬看花而去。而有心留戀的,可以在正對著庭院的長桌邊坐下。聽小庭院裡流水的聲音,翻閱書頁的聲音,四下安寧,忘懷歲月。
穿過長長的迴廊,最後來到「思索空間」。停留在帶著日本茶室元素特徵的素簡白色主體建築的小門前,面對著的是象徵金澤石垣與水景的組合,明鏡一般透徹。恍如被熨燙過的水面,間斷性地突然會有如鳥兒一樣衝出的漣漪,像是一把陽光落下來砸在水面的反射,一下又消散無影。
從進館之初「玄關之庭」裡清瘦的榆樹,到學習空間的「露地之庭」,最後到思索空間的「水鏡之庭」,設計師以獨自的建築語言傳遞出東方式人與自然之間融合的關係,以及從頭到尾的個人體驗。
這也許就是取名「館」而非「紀念館」的意義所在吧。這個館不是一個面向過去的紀念之館,而是朝向未來思考的場所,可以帶給朝聖者與迫促的現世片刻的疏離與遠望。鈴木大拙說,「禪的基本思想是與我們心內的活動接觸,不依靠任何外部的附加物,它的中心就是生活。」禪不是建築在邏輯與分析之上的,禪就是心的整體。
館的一旁有個倚山而靠的古老園林,不妨去閒逛一番,有些楓葉已經開始泛紅…」——金馨記於二零一八日本金澤
設計鈴木大拙紀念館的建築師谷口吉生,本身也出身金澤,他和同為建築師的父親谷口吉郎,曾經一齊為金澤市共同設計過一座圖書館。
谷口吉生的建築作品呈現出一種極簡主義的準確性與純粹性,在簡單中卻不失優雅與豐富,許多人都認為他的作品展現了極簡主義大師密斯「少即是多」的真諦。因此紐約當代美術館新館特別找他來設計,他也為紐約市設計了一座極簡又精彩的美術館,成為紐約重要的觀光景點。由谷口吉生來擔任鈴木大拙館的設計建築師,可以說是一時之選,因為谷口吉生與鈴木大拙一樣,都曾浸淫美國社會生活多年,將東方文化傳播到西方社會,兩個人在西方社會的聲望都很高,也都是西方人所熟知的東方傑出人才。
鈴木大拙通曉多國語言,畢生致力於禪學的研究與宣揚,因此被尊稱為「世界的禪者」。他精通心理學,試圖在西方心理學與東方禪學之間搭建橋樑;谷口吉生受西方建築教育,精通西方現代建築極簡主義的精髓,卻試圖以此來詮釋東方哲理,就這方面而言,谷口吉生與鈴木大拙的確有異曲同工之趣。
三樓-三庭
「對於禪來說,體驗正是其一切。」注重空間本身能夠創造出與鈴木思想相通的禪意空間,谷口吉生以其一貫的簡潔的設計風格,運用迴游式的空間手法將鈴木大拙館建築分為「玄關棟」、「展示棟」、「思索棟」。
三棟建築通過內外迴廊聯繫在一起。「玄關之庭」、「露地之庭」、「水鏡之庭」各自穿插其中,形成一條完整的參觀流線。空間組織沒有一絲多餘和冗雜,流線合理,思路清晰。
鈴木大拙館的選址位於鈴木大拙舊居住地相鄰的街區處,也與妹島和世的名作金澤21世紀美術館相隔不遠。
因此處是居住街區,故而其入口處顯得格外低調。石壁、混泥土、金屬,三種材料的構成與秋季的楓葉形成了絕妙的對比。立面沿用了谷口吉生慣用的豎向格柵分割與輕薄的簷口,簷口挑出部分的線性排水也源於日本傳統寺廟。
正門進入左轉便是一條如同參道般的昏暗筆直的迴廊,用腳下微弱的光誘導著參觀者前進。
「玄關之庭」
迴廊大概一半處停下腳步,由暗至明,由窄至寬。落地窗正對著廣闊的玄關之庭,庭院中種著一棵巨大的香樟樹,迴廊途中出現透明壁龕,讓人似乎感受不到混泥土牆壁的存在。
展示╱學習空間
與一般的美術館,博物館不同,所有的展示品都沒有解說,真正的禪需要自身領悟,禪由心生。比起知道更重要的是感受,比起理解更重要的是體會。
「露地之庭」
展示空間的另一側,從學習室的窗戶向外看去,便是由混凝土牆、花崗岩與植物組成的露地之庭。花崗岩出自谷口吉生的設計,噴湧出的水與水鏡之庭聯繫著。
「水鏡之庭與外部迴廊」
從展示空間出來,眼前便是整個空間的核心庭院水鏡之庭,外部迴廊與其相對。迴廊右側的牆壁內部便是內部迴廊。因為視線被外部迴廊的牆壁所遮擋,注意力便會都集中到水鏡之庭上。
牆壁、迴廊和水的結合,讓人不經意聯想到日本的禪寺中枯山水庭院。但仔細觀察,便可以看到密斯在「巴塞隆納館」的身影。相對於充滿了活力的金澤21世紀美術館,這裡便顯得特別的安靜。
「玄關之庭」「露地之庭」「水鏡之庭」通過對素材、視線、距離的巧妙控制,互相之間形成對比,整體上也形成先抑後揚的建築空間體驗。
毫無疑問,鈴木大拙館是谷口吉生在法隆寺寶物館經驗之上的新作,但也有非常大的不同點:
法隆寺寶物館的前庭與水池,呈現著一種不對等的關係,即水池與前庭總歸只是建築的附屬存在。而鈴木大拙館的水庭,它的地位,就好比日本傳統禪宗寺廟的枯山水,是與建築呈現著一種平等,或者說比起建築,水鏡之庭才是整個空間的主角。
「思索棟」
一個合適的冥想空間,四畳(一畳相當於1.62平方米)的正方形空間中放著半疊的可移動式椅子,中心空間為一方丈的房間。與現代建築所希望的促成交流、對話、共享的空間概念所不同,這裡存在的只有靜謐與光明。
「○△□」
江戶時代後期臨濟宗的禪僧曾以圓形、三角形、方形作畫。鈴木大拙認為宇宙起始於方圓三角,故而在谷口吉生的建築中,也可尋覓到「○△□」的設計。
跟隨著「○△□」迴游整個庭院,也不失為一種樂趣。方形即水鏡之庭本身形狀,其上也漂浮著方形的白色思索空間。在水鏡之庭的中央設置著一個波紋裝置,每隔3分鐘便會出現圓形波紋,象徵著安靜、自由。玄關之庭中的內部迴廊凸窗即三角形。露地之庭的手水缽也表現著「○△□」。
谷口吉生曾將鈴木大拙館稱為自己最為困難的作品之一。要完成的不僅僅形式與功能上的,還要理解何為禪,而禪又如何與建築相結合。
可以如此近距離的感受到現代建築的性格,又不覺得與這片土地有絲毫違和,這也是受金澤這座具有深厚文化底蘊的城市所支撐。
被省略到極限的「建築之禪」,它既不是「禪」,也不是「現代」,就是這裡。
建築群資訊
作品名稱:鈴木大拙館
作品位置:日本石川縣金澤市
建築面積:631.63m2
開工年月:2010年10月
竣工年月:2011年 07月
建築師:谷口吉生
出生於建築世家,
設計了許多優秀的作品,
明明有驕傲的資本,
卻鮮少在媒體上公開自己的事蹟。
人們每每驚豔於谷口吉生設計出的
輕盈優雅的建築,
卻不知這位年過八旬的日本建築師
到底是怎樣的人。
1937年出生於建築世家,
谷口吉生是家中長子。
父親是著名建築師谷口吉郎,
外祖父松井清足也是一名建築師。
祖父谷口吉次郎是 「九谷燒」匠人。
自幼喜歡繪畫和手工製作,對理科也頗具興趣,
只因不願和父親競爭,
谷口吉生選擇了慶應義塾大學的機械工程學部,
直至大學畢業後才前往哈佛大學學習建築。
1964年年末,谷口吉生回到日本,
就職於當時建築界聲名最大的丹下健三事務所,
並在那裡工作了9年之久。
「丹下健三老師教會了我設計手法,
父親教會了我一個建築師的責任。」
1974年成立獨立事務所「計畫‧設計工房」,
「雪谷的家」是谷口獨立後的第一個作品。
一個小型的正方形住宅,
中庭的設計宛如沒有柱子的開放式客廳。
1978年的金澤市玉川立圖書館,是谷口吉生唯一一次與父親的合作。一改舊館昏暗的感覺,改造後的圖書館功能新穎,氛圍明朗自由。
與之同時進行的還有成名作——資生堂藝術館,獲得了1984年的日本建築學會獎。
2個稍稍扭轉的圓形和1個正方形,加上一條長長的入口大廳,扭動的造型搭配帶有光澤的銀色表皮,可謂既簡單又前衛。
△ 資生堂藝術館
雖受到當時流行的後現代主義建築思潮的批判,
谷口吉生卻不以為然,
他說自己總是有著遲於流行的眼光。
而這種眼光和他做設計不用電腦有很大的關係。
「只要用CAD稍稍一畫,便會呈現不錯的錯覺,
我難以想像自己也使用電腦做設計。」
1979年2月2日,谷口吉郎因胃癌去世。
谷口吉生從此繼承了父親的工作室——
谷口建築設計研究所。
在為數不多的採訪中谷口吉生反覆提起父親,
他堅守從父親身上學會的責任感,
始終經營著5、6人的小型研究所,
絕不同時做2個以上的項目。
1983年谷口吉生在作品土門拳紀念館上,
將傳統性和現代性相結合,
並加入與場地融合的人造環境,
每一個細節之處都處理得十分考究,
此作品於1987年獲得了日本藝術院獎。
1989年建成的葛西臨海水族館,
至今仍是日本最有名的水族館之一。
谷口吉生以美國的莫羅貝水族館為原型,
設計出集功能性、地標性、藝術性於一體的建築,
1987年,葛西臨海水族館榮獲每日藝術獎。
1991年,豬熊弦一郎現代美術館在丸龜市建成。
谷口吉生將美術館的正面和車站前廣場相連,
人們從車站一出來,就會看到最具代表性的壁畫,
美術館切實地與環境融為了一體。
於1995年建成的豐田市美術館,
是谷口第一次直面日本建築的傳統,
在研究了大量的父親繪製的茶室圖紙後,
他在都市中「造了一個園」。
△ 豐田市美術館
堅決不使用替代品,
谷口吉生對建材有著痴迷的要求。
1999年設計建成的東京國立博物館法隆寺寶物館,
於2001獲得了日本建築學會獎。
△ 法隆寺寶物館 攝影:何斌
為搭配建築物的主材料——
清水混凝土和主立面的鋼筋,
谷口引入了德國產的黃色石灰岩作為輔助材料。
△ 法隆寺寶物館 攝影:何斌
這對沒有「石文化」的日本來說十分少見,
而用在展示日本文化的法隆寺寶物館上,
更是一種十分大膽的行為。
△ 法隆寺寶物館
2004年建成的紐約現代藝術館(MoMA)
是谷口第一次參加競賽,也是其最著名的代表作。
△ 紐約現代藝術館
以「讓建築消失,讓注意力集中在展品上」的
內部空間設計理念,
和「以景觀和2大面玻璃窗來增強可視感」的
外部設計手法,
改善了展品、建築與城市之間的關係。
MoMA對20世紀後的現代美術館都有很深的影響。
△ 紐約現代藝術館
位於廣島市的環境局中工廠也於2004年建成了。
接觸過多次美術館設計的谷口,
這一次給垃圾焚燒廠也賦予劇院般的表皮。
△ 廣島市環境局中工廠
2011年完成的鈴木大拙館,
是谷口吉生自認為最難的建築作品。
△ 鈴木大拙館
設計最大程度地活用了場地特徵,
以「安靜」「自然」「自由」的理念
來體現鈴木的語言和思想。
△ 鈴木大拙館
建築由「玄關棟」「展示棟」「思索空間棟」
及連結它們的迴廊構成,
迴廊兩側是「水庭院」和「玄關庭院」,
而這種分隔是為了避開紀念性的表現,
達到隨和的狀態。
2014年完工的京都國立博物館‧平成知新館
是一個歷時10年的重要計畫,
建築仍延續了日本傳統空間的構成要素,
充滿寧靜的禪意,
此案榮獲了日本建築協會獎。
同年,谷口還接手了東京大倉酒店的改造。
原東京大倉酒店是父親谷口吉郎1962年的作品,
時隔半個世紀的改造,
是父子二人跨越時空的另一種「相遇」。
GINZA SIX在2017年由眾多團隊共同完成,
谷口吉生參與了規劃和外觀設計。
作為銀座最大的商業設施,
谷口設計時加入了日本傳統的挑簷和門簾概念。
如今,谷口決定在父親的故鄉金澤,做一份回報。
金澤市有很多日本不同時期的老建築
和知名的現代建築。
他贈與了家中位於金澤寺町的土地,
決定建立一個「建築文化據點設施」。
這座對日本建築有巨大意義的文化設施於2019年7月26日開幕。
名為:「谷口吉郎・吉生記念金沢建築館」(谷口吉郎‧吉生紀念金澤建築館)。
永久展覽室充分再現谷口吉郎所設計的和風別館「游心亭」的大廳與茶室。
谷口吉生的建築將這個精緻的空間包裹,這樣,一個建築館就能同時體驗到父子二人的作品。
樸素的設計思想
谷口吉生本人曾說過:「如何對所給的地形和設計條件做出正確的回答是建築設計中最基本的問題。而決定空間組成的最基本因素是對諸如材料、光、色彩和比例等所做出的選擇。」
谷口的作品表達了他對牆體、板材和基座等主要建築要素熟練運用的同時,創造了有節奏的、流動的、靜謐的空間。隨著人的主體位置移動及視線的轉移,空間變得異常豐富,讓人時刻感受到一種傳統的日本式神韻。
這正是谷口在運用鋼、玻璃、混凝土、鋁合金等建材的基礎上,努力追求一種與日本人的審美意識相吻合的建築形式。因而他的作品均反映出日本傳統建築所擁有的特質: 純淨、輕盈、透明、簡潔精緻的構成和細部的精美處理,以及由此產生的永恆感。
獨特的設計概念
谷口吉生:「在空間中常存在不斷的視點的轉移,利用這種無限的視覺中心移動,通過視覺體驗產生對建築的空間體驗,從而感受到建築環境的總體印象。」
簡練的設計方法
谷口吉生的成長經歷決定了其設計手法與密斯具有相當程度的相似性,呈現初期現代主義風格。講求純淨、簡潔、抽象,多用材料的原則。在空間創造方面,他立足與密斯的均質空間,同時在均質空間上增加具有傳統日本意味的空間特質。他的作品均考慮到建築內部與外部環境的相互融合與流通,呈現出一種整體環境意識。
堅定的建築意志
在紛雜的日本建築界,谷口的設計作品純淨、清新的藝術氣質總是顯得特突出。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的作品揭示了環境藝術的本質。要在設計時積極考慮基地的周邊環境。在建築思潮迭起,建築形象氣象萬千的今天。日本建築師谷口吉生卻始終貫徹著自己樸素的建築理念和設計風格,用純淨的空間打動人。
在設計建築之餘,谷口吉生還曾擔任過許多大學的客座教授,據說他曾被學生贈與的,自己設計的建築模樣的生日蛋糕感動。年過八旬,谷口仍堅持以手繪和做模型的方法,慢慢地推敲著作品。
「對我而言,建築從設計到建成的過程,就是養育一個孩子的過程。我沒有孩子,我的每個作品都是我的孩子。」